漠北的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荒原,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
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这片苍凉寂寥的边境之地,一座孤零零的唐军哨卡矗立在土丘之上。
戍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唐”字已被风沙磨损得有些模糊。
两个哨兵缩在墙垛后面,穿着臃肿的棉袄,外面套着陈旧的扎甲,抱着长矛,不停地跺着脚取暖,呵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吹散。
“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个人。”
一个年轻些的哨兵抱怨道,鼻子冻得通红。
“少废话,盯紧点,最近北边不太平,听说阿布思部的那些蛮子弄到了不少好家伙,闹得欢实。”
年长些的队正呵斥道,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远方荒芜的地平线。
他叫王老三,在这哨卡待了五年,脸上的皮肤被风沙吹得粗糙皲裂。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远处,一个踉跄的身影正挣扎着向哨卡靠近。
那身影,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戒备!”
王老三低吼一声,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角弓。
年轻哨兵也立刻紧张起来,举起长矛。
王老三能看清他脸上,那双即便在如此狼狈情况下,依然亮得骇人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和冰冷的警惕。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形制奇古的横刀,刀身灰蒙蒙的,仿佛蒙着一层永不消散的尘埃。
却又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站住,再靠近放箭了!”
王老三拉开弓弦,箭镞对准了来人。
那人在离哨卡栅栏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带着明显的血沫声。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另一只手则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
“我………我乃………”
“太子左千牛备身………朔方军校尉………李骁………”
他掏出的身份文书被血污浸染,字迹模糊,但那方太子府的印信和朔方军的鱼符。
在王老三这等老行伍眼中,仍能辨认出绝非寻常伪造。
“身负,紧急军情,关乎国本。”
李骁的气息稍微顺了些,但话语依旧断断续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朔方节度使阿史那承庆,遣人追杀灭囗,速报,你们上级,快!”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
王老三心中惊疑不定。
太子左千牛备身?
朔方校尉?
这都是了不得的官职,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还被顶头上司节度使追杀?
但看此人的气度,尤其是那双历经生死却毫不浑浊的眼睛,以及那柄透着古怪的刀,又不似作伪。
边军小卒,最怕卷入大人物的争斗,但更怕延误军情。
他不敢怠慢,对左右下令。
“还愣着干什么,扶他进去,到后面避风的那间土坯房,快拿金疮药和热水来。”
两个兵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骁。
王老三又急召一名麾下心腹,压低声音。
“骑最快的那匹马,去永固镇,报给张巡都尉,就说这里有紧急军情,涉及朔方高层,还有追杀,让他速速定夺,记住,嘴巴严实点!”
那兵士面色凝重,重重点头,飞奔向马厩。
李骁被搀扶进哨卡角落一间低矮的土坯房。
房里只有一张土炕,一张破木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
兵士拿来粗糙的金疮药粉和一碗温水。
李骁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忍着剧痛,任由兵士笨拙地为自己清洗包扎伤口。
他的目光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门外,耳朵捕捉着远处的动静。
包扎的兵士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动作都轻柔了些。
李骁闭目片刻,强忍着眩晕和恶心,小心地解开贴身内衬。
一份用油布紧紧包裹,边缘已被血汗浸透的硬物硌在他的胸口。
他轻轻触碰,确认它完好无损。
冰冷的触感透过油布传来,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面是朔风商行与朔方军高层往来的密信,记录着骇人数额的军械账册。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铁证,绝不能有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只是临时落脚点,阿史那承庆的追杀网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他必须尽快离开。
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
不到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了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听声音不下十余骑。
王老三脸色一变,快步登上墙垛观望。
只见烟尘起处,一群衣着混杂,但个个面色凶悍,带着浓郁煞气的骑手正狂奔而来,丝毫沒有减速的意思。
“关栅栏,示警!”
王老三大吼。
哨卡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木栅栏被合力推上。
弓箭手紧张地搭箭上弦。
那群骑手冲到哨卡前,毫不停留,为首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挥舞着弯刀,用生硬的汉语咆哮。
“交出刚才逃来那人,否则鸡犬不留!”
“此乃大唐烽燧,尔等何人,敢在此放肆!”
王老三厉声回应,试图探明对方来历。
“少废话,交人!”
那虬髯汉子根本不理会,一刀就劈在木栅栏上,火星四溅。
他身后的同伙也纷纷张弓搭箭,或者下马试图攀爬。
战斗瞬间爆发。
哨卡兵士凭借矮墙和箭垛拼死抵抗。
箭矢咻咻地破空飞行,不时有人中箭惨叫。
木栅栏被砍得砰砰作响,摇摇欲坠。
土坯房内的李骁猛地睁开眼,“斩机”刀已然在手。
他挣扎着起身,伤口处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扑到门口。
一名敌骑刚刚砍翻一名试图堵门的唐军,正狞笑着要跨进来。
眼前灰蒙蒙的刀光一闪,他甚至没看清动作,就觉得喉间一凉,鲜血喷溅,栽下马去。
李骁身形踉跄,刀势却狠厉无比,反手又是一刺,精准地洞穿了另一名正试图攀墙的敌人的咽喉。
他的加入如同给即将崩溃的堤坝注入了一根钢钎,暂时稳住了阵脚。
哨卡兵士见这重伤之人竟如此悍勇,士气也为之一振。
但敌众我寡,来袭者显然都是精锐亡命之徒,哨卡兵士不断伤亡,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地传来了更加密集,整齐且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
一面“唐”字军旗和一面“张”字将旗出现在地平线上,迅速放大。
一名身着锃亮明光铠,披着猩红披风的将领,率二十余精骑,如一股钢铁洪流般疾驰而来。
正是永固镇守将,果毅都尉张巡。
“何方狂徒,敢袭大唐军寨,儿郎们,杀!”
张巡声如洪钟,马槊向前一挥,麾下骑兵立刻呈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冲入战团。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
张巡带来的都是边军老卒,装备精良,配合默契。
袭杀者虽然凶悍,但面对成建制的唐军骑兵冲锋,立刻陷入了被动。
被马槊突刺,横刀劈砍,惨叫连连。
那虬髯汉子见势不妙,大吼一声想要撤退,却被张巡亲自盯上。
几个回合的交错,张巡的马槊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将其挑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