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已明,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李骁迅速吃完剩下的食物,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
李骁牵着马,走出酒肆,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向着北方更为荒凉的地界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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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朔方节度使府。
节堂。
比起野狼驿的粗犷混乱,节堂之内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压抑和威严。
青砖铺地,立柱粗大,墙壁上悬挂着硕大的北境舆图,标注着山川河流,军镇烽燧。
巨大的桐油灯盏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光线明亮,将堂内照得纤毫毕现,却也投下许多晃动,令人不安的阴影。
朔方节度使阿史那承庆正值盛年,身材魁梧,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但此刻他脸上毫无平日里的威严从容,而是面色铁青,负手在铺着虎皮的帅案前急速踱步。
下方,一名穿着铠甲的校尉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连大气都不敢喘。
“失踪了,王队正死了?派去‘朔风商行’灭口的人全折了?!”
阿史那承庆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
“现场什么样子?说!”
校尉声音干涩,带着恐惧。
“回节帅,现场极其惨烈,王队正死于自家屋内,我们派去的五个人,死在商行后院,看伤口,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兵器瞬间斩杀,几乎没什么反抗的痕迹,有的甚至被连人带兵器劈开。”
“废物!一群废物!”
阿史那承庆猛地停下脚步,回身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帅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跳起落下。
“一个大活人,一个他妈从长安来,戴罪听参的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不仅跑了,还反杀了五个人,那李骁莫非是鬼神附体,还是你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
愤怒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更深的寒意。
李骁是李林甫丞相亲自递话要“格外关照”的人,如今不仅脱控,竟还展现出如此骇人的武力,更牵扯进军械流失案的最深处。
那批“货”若是真被他找到什么铁证,捅到长安,甚至直接落在太子一系手里,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就算李林甫能只手遮天,自己这个朔方节度使,一个“失察”、“纵容”、“甚至可能牵连其中”的罪名绝对是跑不了的,罢官夺职都是轻的,恐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变得冰冷而残酷。
“立刻传令!”
声音斩钉截铁。
“通告朔方各军府、关隘、州县,李骁,监守自盗,杀害同僚王队正,窃取军中机密文书,畏罪潜逃,疑其北投吐番,危害甚巨,可就地擒拿,若遇反抗。”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一闪。
“格杀勿论!”
“是!末将遵命!”
校尉如蒙大赦,连忙应声。
“等等!”
阿史那承庆叫住正要起身的校尉,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
“还有,派一队‘夜枭’出去,要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见过血,嘴巴严的,给他们最好的马,最快的刀,告诉他们,追上李骁,找到他,要么,让他永远闭上嘴,要么,抢先一步找到那批‘货’,然后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记住。”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
“要做得干净利落,像是马匪做的,或是吐番人干的,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否则,提头来见!”
“遵命!节帅放心!”
校尉心中一寒,深知“夜枭”意味着什么,重重点头,匆匆退出了节堂。
偌大的节堂只剩下阿史那承庆一人。
他缓缓走到帅案后,沉重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
沉思片刻,他取过一张质地优良的官笺,拿起狼毫笔,蘸饱了墨,开始疾书。
这是一封密信,收信人是长安御史台,直抵御史中丞吉温手中。
信中,他详细“禀报”了李骁如何“丧心病狂”杀害同僚、盗取机密,疑似北投突厥的“罪行”。
言辞恳切甚至痛心疾首,极力渲染李骁的危险性和对朝廷的威胁,并暗示其行为可能与东宫某些势力有关。
请求朝廷明发海捕文书,并授权朔方军全力清剿此獠,以正国法。
这既是为了抢先一步将自己摘干净,更是为了将李骁彻底钉死在叛国逆贼的耻辱柱上,绝其任何可能的辩白之路。
写罢,他用火漆仔细封好,唤来亲信校尉。
“八百里加急,直送长安吉温御史手中,不得有误!”
信使接过这封沉甸甸的、充满恶意的密信,快步而出,马蹄声很快消失在灵州城的暮色里。
长安,东宫。
丽正殿侧殿。
与朔方节堂的杀伐之气不同,东宫侧殿显得更为精致典雅,却也弥漫着另一种紧张气氛。
殿内铺着暗红色地毯,雕花门窗紧闭,挡住了外面的寒气。
铜兽香炉里吐出袅袅的檀香,试图安抚殿中人的心绪。
烛台是精致的铜鹤衔灯,光线温暖而明亮,映照着太子李亨略显苍白和焦虑的脸庞,以及谋士李泌那双深邃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宦官李辅国身着绯色宫服,腰背微躬,垂手站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正清晰地禀报着刚刚通过极其隐秘渠道传来的消息。
“消息确认,李骁在灵州遭‘朔风商行’杀手灭口,他暴起反击,格杀数名杀手,但其住处关键人证王队正已被灭口,朔方节度使阿史那承庆以此为由,反诬李骁杀害同僚,已下令全境缉拿,格杀勿论,李骁现已突围,孤身北上,据信是沿着王队正死前提供的线索,追踪那批失踪的军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