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处,赫然画着那个扭曲的狼头符号!
李骁迅速将信的内容牢记于心,将一切恢复原状,如同从未有人来过般,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朔方节度使阿史那承庆的书房内灯烛通明。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手中一封密信,信纸质地优良,印鉴来自长安李相府。
信中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李骁此人,不宜久留,寻机处置,或死于公事,或坐实其罪,务必干净利落。
阿史那承庆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忌惮长安的权势,但也深知李骁背后牵扯着东宫,甚至还有王忠嗣在军中的残余影响。
他不想亲手沾上这血污。
最好的结果,是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调查中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甚至“意外”消失。
他沉吟片刻,召来门外的心腹将领,低声吩咐。
“盯紧那个长安来的李参军,给他找点‘正经’事做,城西那个废库房不是一直没人愿意去吗,让他去,或者,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容易得罪人的差使,一并派给他。”
心腹将领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而去。
李骁回到冰冷的居所,将夜探所得在脑中汇总。
狼头纹身、王队正的密信和黄金、还有来自节度使府的压力。
他感觉到窗外窥视的目光似乎更加密集,如同附骨之疽。
“斩机”刀在粗布包裹中,竟发出极其低微却持续不断的嗡鸣。
时间不多了。
对方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他不能再等待,必须冒险抓住王队正这根线,强行突破,撬开他的嘴,拿到直达核心的口供。
翌日清晨,点卯的号声刚落,李骁的直属上官,一名面色倨傲的郎将,便当众宣布。
“李参军新来,于边务尚不熟稔,即日起,调任城西甲旧军械库巡守官,即刻交接赴任!”
城西甲库,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距离主城区和主要营区极远,等于是将李骁彻底流放边缘,切断他与所有线索的联系。
周围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那郎将看着李骁,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李参军,去了那边,可要好好‘历练’,莫要再惹是生非了。”
李骁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接下令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冷冽。
他清楚,这不是流放,这是动手的前兆。
他没有立刻前往那个废弃的库房,而是算准了王队正平日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在其必经的一条偏僻巷弄里停下了脚步。
巷子狭窄阴暗,两侧土墙斑驳。
不久,王队正带着两名手下,拖沓着步子,懒散地走了过来。
看到巷口站着的人影,他先是习惯性地想要呵斥,待看清是李骁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骁一步踏出阴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王队正。”
李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穿透干燥的空气。
“李参军?”
王队正强自镇定,眼神闪烁。
“您怎么在此?不是调去。”
李骁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砸向对方的心防。
“朔风商行的货,沉不沉?狼头纹身,好看吗?下次分红,什么时候?”
王队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刀柄,却又无力地垂下。
他身后的两名兵卒也察觉到气氛不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李骁逼近一步,将他逼到墙角,目光如实质般钉在他脸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我将我知道的,还有你墙洞里那盒东西,想办法递上去,你觉得,朔风商行背后的人,会不会保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队正,还是让你永远闭嘴?”
王队正的身体开始发抖。
“二。”
李骁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诱惑,却又冰冷彻骨。
“跟我合作。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扳倒上面的人,你或许还能有条活路,甚至拿到你应得的那份。”
李骁的手按在了腰间那粗布包裹的刀柄之上。并未出鞘,但一股无形,令人心悸的煞气已然弥漫开来,让王队正感到咽喉发紧,呼吸困难。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我……我……”
王队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说……我都说……”
李骁将其带至附近一间早已废弃的土屋。
刚一进屋,王队正就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李骁猛地抽出“斩机”,灰蒙蒙的刀身瞬间抵在王队正的喉结上,刀柄绿松石幽幽闪烁,那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冻结人的血液。
“说!”
王队正彻底瘫软,语无伦次地交代起来。
他负责在军械报废出库的登记上做手脚,将那些本该回炉重铸的完好甲片,弩机零件,混在真正的废品里,由朔风商行的车队运走。
商行每次会给他一笔丰厚的酬金。
他只知道商行背后有灵州军中的大人物,具体是谁,他的级别根本接触不到。
交接的信物就是狼头铜牌或特定的暗号。
他还颤声补充,就在前几天,有一批罕见的“好货”,刚刚被运走,听说要送往北边一个靠近突厥部落的秘密交接点。
李骁扔出一张提前写好的供状和一盒劣质印泥。
王队正颤抖着画了押。
李骁又逼他交出了自己私藏的另一块狼头铜牌。
而此刻的朔风商行内,那名粟特人模样的老板已是满头大汗,对着一名心腹伙计低吼。
“废物,怎么让人摸到王小子那里去了,立刻去人,找到他们,让他永远闭嘴!把东西拿回来!”
伙计应声飞奔而出。
老板又急忙修书一封,命人火速送往朔方军刘都尉府上。
李骁刚将供状和铜牌收好,土屋破败的木门就被人猛地踹开!
几名手持利刃,面色凶悍的汉子冲了进来,目光直接锁定瘫软在地的王队正和一旁的李骁,不由分说,挥刀便砍,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专司灭口的好手!
其中一人甚至抬起了手弩!
李骁一把将王队正踹到墙角,反手拔出自己的制式横刀格挡。
“铛!”
一声脆响,横刀架住劈来的腰刀,火星四溅。
另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甲飞过,钉入身后的土墙。
制式横刀在格挡另一柄沉重破甲锤时,刃口瞬间崩开一个缺口。
对方配合默契,攻势如潮。李骁眼神一寒,不再犹豫,猛地将制式横刀掷向一名敌人,逼其后退,同时右手探向腰间。
粗布散开,那柄灰雾缭绕的“斩机”横刀赫然在手!
没有预想中的绿芒爆射,只是朴实无华的一记横斩。
一名冲在最前的亡命徒狞笑着挥刀格挡。
“嚓——”
一声轻响,像是快刀切过熟透的果子。
亡命徒手中的腰刀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
刀势未尽,轻而易举地掠过了他的胸膛。
那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和恐惧,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喷射出的血线,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却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巨响更令人胆寒。
其余袭击者的动作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和那柄断裂的腰刀,又看向李骁手中那柄看似毫不起眼的横刀,眼中充满了惊骇。
趁对方震骇失神的刹那,李骁身形如电,踏步上前,“斩机”刀再出,如同死神的叹息,悄无声息地划开另一名敌人的咽喉。
为首的袭击者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低吼,但远处已隐约传来巡逻队靠近的脚步声。
他恶狠狠地瞪了李骁一眼,又看了一眼墙角早已气绝,喉嚨插着一支弩箭的王队正,显然是在刚才混乱中被自己人灭口,不甘地一挥手。
“撤!”
几人迅速拖起同伴的尸体,狼狈地退入巷弄深处,消失不见。
土屋内只剩下李骁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斩机”,刀身依旧灰蒙,滴血不沾,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两斩与它毫无关系。
只有刀柄的绿松石,似乎比刚才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那萦绕的灰雾仿佛吞噬了鲜血,微微翻滚着。
李骁用力握紧刀柄,心中对这柄刀的邪异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傍晚,朔方节度使府内,刘都尉一脸悲愤,正向阿史那承庆禀报。
“节度使大人,那李骁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拘押、刑讯逼供我朔方军官王队正,致其不堪受辱,惨死当场,此人还手持凶刃,杀伤多名前去解救的同袍,其行径与叛贼无异,请大人即刻下令,擒拿此獠,明正典刑!”
阿史那承庆听着这漏洞百出,却正中下怀的指控,心中冷笑,脸上却显出震怒之色。
“竟有此事,简直无法无天,来人,传令下去,左厢屯营参军李骁,杀害同僚,图谋不轨,即刻缉拿!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迅速传下。
而此刻的李骁,已转移到另一处早已看好的隐蔽废屋中。
他擦净“斩机”刀身上并不存在的血迹,用粗布重新将其仔细包裹。
王队正死了,线索似乎断了。
他现在的处境,已是绝境。
但他手中还有王队正画押的供状,还有那枚狼头铜牌。
人证虽死,物证还在。
而王队正临死前透露的那个消息,关于那批刚刚北运的好货,是他眼下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
找到那批货,人赃并获,就能撕开这黑幕的一角!
他走到破旧的窗边,望向北方。
那里是更加荒凉、混乱的边境,是突厥部落活跃的地带,也是死亡和危险的代名词。孤身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眼中最后一点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那柄重新包裹好的“斩机”。
“斩机”刀在鞘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嗡鸣,仿佛饥饿的野兽,终于听到了奔赴猎场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