欮风吹过石堡城下的山谷,卷起阵阵沙尘。
王忠嗣的军令已下,唐军大营顿时沸腾起来。
天刚蒙蒙亮,大批民夫和辅兵就在战兵的掩护下开始行动。
他们推着加固后的弩炮和投石机,沿着事先挖好的壕沟向前推进。工程营的士兵连夜抢修被吐蕃人破坏的进攻通道,加固掩体。
铁锤敲击木桩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军官们的号令声。
“快些,今日必须将三架床弩推到第二阵地。”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校尉高声喊道,手中的马鞭指向山坡上的指定位置。
士兵们喘着粗气,汗水从额角滑落。
沉重的弩炮车轮深深陷入泥土,每前进一丈都需要付出巨大努力。
偶尔有吐蕃守军从城头射下冷箭,但大多被唐军盾牌手及时挡住。
与此同时,哥舒翰部的佯攻部队已经开始行动。
在东侧和南侧城墙外,数千唐军士兵敲响战鼓,高举旗帜,做出大规模集结和攀爬的姿态。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向城头飞去。
吐蕃守军立刻还以颜色,滚木礌石从城墙上滚滚而下,砸在唐军早已准备好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样的佯攻每日要进行十数次,每次持续半个时辰到一個时辰不等。
士兵们轮流上阵,既不让吐蕃人放松警惕,也不过度消耗己方体力。
在营地后方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李骁的“翼青营”残部正在进行最后的训练。
王忠嗣从自己的亲兵中抽调了经验丰富的山地战好手,临时加强给这两支队伍。
“注意你们的手脚配合。”
兵示范着攀爬动作。
“岩石上湿润处最危险的,手套必须保持干燥。”
李骁站在队伍前列,专注地听着每一个要点。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孔,孙二狗、老蔫巴,还有那些从鹰扬戍就跟随他的老兵。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却无一人露出怯色。
训练结束后,李骁将众人召集到一起。
“明日寅时,就是我们行动之时。”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记住训练的要领,相信你身边的弟兄。”
夜幕降临,石堡城下的唐军弩炮阵地却依然忙碌。
投石机不断向城墙抛射巨石,床弩发射的巨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掠过头顶。
城头上的吐蕃守军已被这种不分昼夜的打击折磨得疲惫不堪。
每当巨响传来,即使是最疲惫的士兵也会猛然惊醒,手握兵器四处张望。
守将虽然命令士兵轮流休息,但巨大的噪音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让休息成为一种奢望。
“这样下去不行。”
一个吐蕃千夫长对守将说道。
“士兵们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守将面色阴沉。
“唐军就是想耗垮我们,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一下,赞普的援军就快到了。”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王忠嗣早已派兵切断了所有通往石堡城的小路,任何求援的信使都难以突围。
在唐军后勤辎重营内,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王氏的家将悄悄来到王司马的营帐,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案上。
“这是定金。”
家将低声道。
“事成之后,还有双倍。”
王司马掂量了一下钱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放心,已经打点好了,明日一早,那批特制的装备就会发到他们手上。”
与此同时,在辎重营的另一角,一名军需官正指挥手下清点明日要分发的攀岩装备。
“把这些钩爪和绳索单独放在一边。”
他指着几个箱子说道。
“明日优先发给‘翼青营’。”
一个年轻的小兵疑惑地问道。
“长官,这些钩爪看起来比平常的要轻些?”
军需官瞪了他一眼。
“不该问的别问。执行命令就是。”
次日清晨,独眼老兵奉命前来领取装备。
他仔细检查着每一样物品,当拿起一个钩爪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钩爪的重量明显偏轻,敲击时发出的声音也不对劲。他又摸了摸绳索,指尖传来不该有的油腻感。
老兵不动声色地继续清点完所有装备,签字画押后让手下将东西运回营地。
回到“翼青营”驻地,独眼老兵立即找到李骁,将自己的发现如实相报。
李骁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还是来了。”
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斩机”刀柄。
片刻沉思后,李骁将独眼老兵和老蔫巴叫到僻静处。
“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他低声道。
“孙二狗,你带几个绝对可靠的弟兄,趁夜去搜集些可用的装备,记住,要隐秘。”
孙二狗点头领命,当夜就带着三人悄悄离开营地。
他们避开巡逻队,在日间交战过的山坡上搜寻阵亡士兵遗落的装备。
月光下,他们找到了一些还算完好的钩爪和绳索,小心地带回营地藏好。
第二天清晨,就在总攻发起前两个时辰,李骁将全体攀崖死士集合起来。
“今日之战,九死一生。”
李骁站在队伍前,声音洪亮。
“在出发前,让我们共同祈祷天地保佑,检查各自的装备,这是我们对生命的最后尊重。”
在众目睽睽之下,士兵们开始逐一检查自己的装备。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问题。
“这钩爪不对劲!”
一个士兵喊道。
“太轻了!”
“绳索上也沾了油!”
另一个补充道。
李骁故作惊讶,立即命令将那些有问题的装备全部挑出来。
“幸好发现得早。”
他高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可能存在的耳目。
“快去换一批来!”
让暗中观察的王司马等人无话可说,只能暗骂军需官办事不力。
李骁最后抚摸了一下“斩机”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王氏一党的步步紧逼,只会让他更加坚定活下去并立下大功的决心。
寅时将至,山谷中雾气弥漫。
李骁望向石堡城高耸的轮廓,知道那将是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战场。
总攻前夜,石堡城内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持续多日的疲敌战术终于显现效果。
城头上的吐蕃守军虽然依旧警戒,但巡逻的密度和反应速度都已大不如前。
许多士兵靠着垛口就能睡着,即使被军官踢醒,也很快又陷入昏沉。
唐军的佯攻频率明显降低,有时甚至整刻钟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吐蕃守军更加不安,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中军大帐内,王忠嗣与哥舒翰正在进行最后的推演。
沙盘上,石堡城的模型周围插满了代表各支唐军的小旗。
“李骁部从北崖攀爬,同时刘光弼部从东侧加强佯攻。”
王忠嗣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
“待北崖得手,主力立即从东、南两面发起总攻。”
哥舒翰点头。
“已让士兵饱餐战饭,准时行动。”
命令很快传达到“翼青营”。
李骁集合队伍,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最后的装备,将武器绑紧在身上,用布条缠好手掌。
李骁站在队伍前,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他端起一碗冷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此战,有死无生,有进无退,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活下去。”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
简单的话语却让每个士兵的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默默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冷酒入喉,却点燃了胸中的热血。
寅时二刻,死士们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辉,如同鬼魅般向北崖下移动。
李骁、独眼老兵和孙二狗在最前列,每个人的脚步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来到崖下,仰头望去,陡峭的岩壁在夜色中宛如一堵无尽的黑暗高墙。
士兵们开始向上攀爬,手指抠进岩缝,脚尖寻找着支撑点。
岩石冰冷刺骨,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每一次移动都小心翼翼。
寂静中只能听到轻微的摩擦声和偶尔落下的碎石。
李骁攀在最前面,他的动作出奇地流畅,仿佛与岩壁融为一体。
独眼老兵紧随其后,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光芒。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呼。
一个士兵踩松了岩石,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他拼命想抓住什么,但湿滑的岩壁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身影向下坠落,短暂的风声后,远处传来沉闷的落地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呼吸变得更加沉重,但没有人说话。攀爬继续。
这声响动却惊动了崖顶的一名吐蕃哨兵。
他疑惑地探出头,向下张望。
月光下,他隐约看到岩壁上似乎有东西在移动。
就在哨兵准备发出警报的瞬间,独眼老兵猛地掷出匕首。
一道银光闪过,匕首精准地没入哨兵的咽喉。
哨兵身体一软,但倒下时盔甲与岩石碰撞,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晰的声响。
“敌袭!唐军爬崖了!”
附近的吐蕃守军立刻被惊动,凄厉的警报号角瞬间划破夜空。
刹那间,崖顶火把齐明,将岩壁照得忽明忽暗。
箭矢、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贴紧岩壁!”
李骁高声喊道,身体死死贴在岩石上。
一支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惨叫声接连响起,不断有士兵被击中坠落。
一块巨大的礌石从李骁身旁滚落,带起的风声让他头皮发麻。
“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孙二狗在下方喊道。
“得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