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兆?
间隙?
都没有。
那道由破烂铁皮和亡命疯劲儿攒出来的“锥子”,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撞上了碾过来的铁疙瘩城墙。
“轰!!!”
沉闷的巨响不是一下撞出来的,是无数下撞在一块儿挤出来的鬼动静。
这声音压过了耳朵能听的,更像是地皮在哭,空气被挤爆的闷屁,骨头和铁片子一块儿被压到头的呻吟。
眼睛看见的,更惨。
吐蕃铁鹞子打头的巨汉,活像冰疙瘩打的杀牲口家伙。
他们抡的不是兵器,是拆墙的夯锤!
沉手的双刃大斧带着撕开风的呜咽,划出死人的弧线;钉满尖牙的狼牙棒跟地狱里的刺藤条似的,呼啦啦扫过来;吓死人的破甲锤就一个念头,砸碎眼前的一切,兜头盖脸往下夯。
唐军“锥子”最前头的“尖儿”,眨眼就碎了。
那面由死囚兵拿命顶着的烂盾牌,挨了第二下,第三下重家伙的连番夯砸后,终于发出一声撑不住的炸响。
厚木盾心窝子被一柄破甲锤硬生生凿穿,吓人的劲儿把那死囚兵小山似的身子连着碎盾片子一块儿轰飞出去。
人还在半空,胸口就眼见着塌下去,血混着碎心烂肺从嘴里喷出来,砸进后头乱糟糟的人堆里,没了声息。
几乎同时,几根歪着捅出去的烂矛杆子,在精铁重甲跟前就是个笑话。
“叮当”几声脆响,矛头要么被厚铁片子弹弯,要么直接被沉手的大斧、狼牙棒扫断。
攥矛的兵,管他是木了的老油子还是吓破胆的新兵蛋子,在那绝对的力气跟前,脆得像麦秸秆。
大斧劈下来,脑壳带半边膀子瞬间没了,红的白的喷一地;狼牙棒横着扫,胸脯子肋骨碎得让人牙酸,整个人跟破麻袋似的砸飞老远;沉甸甸的破甲锤夯下来,连人带矛砸成一滩分不清是啥的肉酱。
就一个照面,“锥子”的尖儿被硬生生啃掉一大块。
冲鼻子的血腥气混着内脏的臊味儿,在冷风里一下子漫开,浓得化不开。
断胳膊断腿、碎铁片子烂木头,铺满了双方碰头的那条要命的死人线。
紧跟着顶上去的翼青牙兵,成了第二道人肉坝子。
“杀!”
老蔫巴的嚎叫劈了嗓子,他猛一矮身,一柄狼牙棒擦着头皮扫过去,手里当宝贝的灌钢横刀,灌满了全身的劲儿和恨,狠狠剁向面前铁鹞子大腿根铁甲和皮裙接缝的地儿。
刀片子跟韧牛皮绳、里子皮蹭着,发出刺耳的“嗤啦”声,火星子乱蹦。
刀锋艰难地豁开皮子,楔进肉里。
那铁鹞子巨汉痛嚎一声,动作卡了壳。
老蔫巴刀都来不及抽,侧面一柄沉手的大斧带着风就劈过来了。
他只能撒手扔刀,狼狈地往后滚,大斧擦着他后背砸地上,溅起的冻土块子砸得生疼。
陈七完全是豁出去的玩儿法。
他压根不看劈向自己的家伙,眼珠子就钉着面前铁鹞子铁盔底下露出的那截脖子。
他合身扑上去,用肩膀硬吃了一记铁鹞子胳膊肘,沉铁护肘砸在皮甲上,闷响一声,陈七痛哼,感觉骨头要裂,手里的灌钢刀不顾死活地捅向那脖子缝。
刀尖子刚扎进皮肉,就被对方砂锅大的糙手死死攥住了腕子。
两人立马较上了劲,滚倒在地,被后面涌上来的兵丁淹了。
孙二狗拄着刀,就靠一条右胳膊和一股子疯劲撑着。
他瞅见一个铁鹞子抡起狼牙棒砸向一个吓傻的新兵,嚎叫着扑过去,拿灌钢刀硬挡。
“铛!”
吓死人的劲儿震得他右胳膊瞬间麻了,灌钢刀脱手飞出去。
他人被带得趔趄后退,重重摔在冰冷的烂泥里,伤口崩开,血眨眼染红了裹伤的布条。
那铁鹞子兵狞笑着,抬起包着铁片的沉甸甸战靴,照着他脑门子狠狠踏下来。
死的黑影罩下来了。
孙二狗绝望地闭上眼。
“当!!!”
一声震得耳朵嗡嗡响,比寻常兵刃磕碰吓人十倍的炸响,在孙二狗头顶爆开!
火星子跟下红雨似的乱迸!
李骁到了!
他像道鬼影子从乱糟糟的侧翼切进来,千钧一发,双手死攥着“斩机”横刀,自下往上,从一个刁钻得不能再刁钻的角度,硬生生架住了那千钧重的铁靴子。
刀片子跟包了铁的战靴底子狠狠撞在一块儿。
没法想的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过来。
李骁感觉两条胳膊像是被攻城锤正面夯中,剧痛瞬间撕开了右膀子的老伤。
一股滚烫的东西从崩裂的虎口飙出来,顺着手腕子往下淌,糊满了冰凉的刀把子。
吓人的冲劲儿让他脚底板离了地,往后滑出去足有三步远,每一步都在冻硬的泥地上犁出深沟。
嗓子眼一甜,一口血被他硬咽回去,眼前阵阵发黑。
“斩机”刀身猛颤,发出低沉又痛苦的嗡鸣。
那层总裹着刀身的灰雾,这会儿跟扔了石头的开水似的,剧烈地翻腾滚涌,颜色好像更深了,沉甸甸的,像有啥东西在雾底下要拱出来。
刀把子上那颗墨绿的松石,沾了李骁的血后,一丝极其隐晦,快得抓不住的幽光闪了一下。
李骁强行稳住身子,肺管子跟破风箱似的呼哧乱响,每喘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和撕开的疼。
他右胳膊几乎没了知觉,全靠左手死死抠着刀把子。
虎口裂开的剧痛和肩伤撕开的灼烧感,像两条毒蛇啃着他的筋。
他抬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钉住那个被他挡下死手的铁鹞子兵,对方正愕然瞅着自己那只被“斩机”刀片子砍出一道深槽,铁皮翻卷的战靴。
战场像个巨大又没心的磨盘,冷冰冰地碾着卷进来的一切活物。
“锥子阵”在铁鹞子绝对的力气和铁皮子跟前,代价惨重。
不断有人倒下,被重家伙砸碎,被铁疙瘩踩扁。
翼青牙兵的老卒一个个扑地,陈七被几个铁鹞子围住,乱刀砍死;其他填线营的兵更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往下掉。
阵脚在崩盘的边上来回拉扯,每缩一下都带着人命填进去。
李骁挥刀格挡着四面八方的家伙,每挡一下都伴着虎口撕裂的疼和肩伤的火烧火燎。
灰扑扑的刀光在铁疙瘩浪头里艰难地闪,像狂风暴雨里一点快灭的油灯。他浑身糊满了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个儿的。
眼跟前是晃荡的人影、冰凉的铁甲、乱舞的凶器、乱飞的血肉和弟兄们不断扑倒的影子。
凉州李氏的嘲弄、王氏的毒计、袍泽死前那眼神……所有玩意儿,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魂儿里,堆着,压着,眼看要冲垮那叫“清醒”的坝子。
乱、腥、没指望的漩涡中心,李骁像块石头,又像座快炸的火山。
他机械地挡、砍、躲,每一个动作都扯着撕开的疼,右胳膊的麻劲儿越来越重,全靠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和左手死抠着“斩机”刀把子撑着。
刀身上的灰雾滚得更凶了,跟烧开的铅水似的。
就在他磕开一杆斜刺里捅过来的沉铁矛,震得左胳膊发麻,身子微微一僵的节骨眼。
“吼!!!”
一声跟荒古凶兽似的咆哮在他侧前方炸开。
声浪里裹着狂暴的力气和无边的杀意。
一道影子排开乱兵,像座会挪的铁塔杵进了李骁视线。
这人比寻常铁鹞子更壮更凶,膀子腱子肉鼓得像铁打的,身上裹着的札甲明显更厚,甲片边儿磨得锋利,在昏沉沉的光里泛着墨青的死光。
他顶着个吓人的牛角覆面铁盔,就露着俩眼珠子,血红血红的,满是残忍暴戾。
手里家伙更不是凡品,是把大得离谱的双刃巨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