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都被这沉重的压力凝固了,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铁屑和死亡的味道。
李骁所率的这支临时拼凑的“锋矢阵”,首当其冲。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手,狠狠攥住了每一个士兵的心脏。
站在最前排,扛着那面破盾的死囚兵,身躯竟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尘土流下。
他身后那几个持着歪斜长矛的士兵,矛尖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一个年轻的新兵再也承受不住这毁灭性的压迫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双腿一软就要瘫倒,被旁边的老蔫巴一把死死拽住胳膊,低吼一声:“站稳!想死吗!”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阵型开始出现骚动和散乱的迹象。
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锋矢!”
一声炸雷般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撕裂了铁鹞子带来的死亡轰鸣。
是李骁!
他没有回头看,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员。
在铁鹞子如山崩般的气势即将彻底压垮己方阵型的瞬间,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愤怒、不甘、仇恨以及对生存的极度渴望,灌注在这一声凝聚了毕生意志的咆哮之中!
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发出的最后长嗥,凄厉、暴戾、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矢”字出口的刹那,他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双手紧握那柄灰蒙蒙的“斩机”横刀,身体压到最低,迎着那排山倒海而来的钢铁洪流,义无反顾地踏前一步。
不是后退,而是前进!
向着死亡,发起了反冲锋!
这一步,踏碎了绝望!
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整个濒临崩溃的“锋矢阵”猛地一震!
扛着大盾的死囚兵双目瞬间赤红,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咆哮:“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面沉重的破盾死死顶在身前,粗壮的双腿如同铁桩般深深扎进沙土地里,迎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属风暴,悍然前冲!
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化为了整个“锋矢”最坚硬、最无畏的尖端。
“杀!!!”
孙二狗被李骁那一步彻底点燃了!
重伤的虚弱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量,挣脱了搀扶他的士兵,仅凭一条能动的右臂,高高举起他那把灌钢横刀,发出嘶哑却充满暴戾的狂吼,踉跄着跟在大盾兵身后,刀尖直指前方!
“杀!!!”
老蔫巴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不再沉默,嘶声附和,手中的灌钢刀扬起!
陈七和残存的翼青牙兵们如同被唤醒的凶兽,发出震天的怒吼,紧跟着踏前!
他们手中的刀,无论是灌钢还是破铁,此刻都闪烁着同归于尽的寒芒!
“杀啊!!!”
被裹挟其中的其他填线营士兵,无论是麻木的老卒、恐惧的新兵还是亡命的死囚,在这一刻,所有求生的本能、被压抑的恐惧、对死亡的愤怒,都被这决死冲锋的狂潮彻底点燃、引爆。
他们忘记了建制,忘记了身份,只剩下一个念头,跟着那个率先冲向死亡的身影!
杀!
简陋的“锋矢”,在李骁那一步踏出,一声咆哮的引领下,在铁鹞子毁灭性压迫的最后一刻,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原本散乱畏缩的阵型,瞬间收拢、绷紧!
长矛手下意识地压低矛杆,矛尖颤抖着指向那片移动的铁墙;两侧的刀手握紧了武器,身体前倾,龇着牙,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最后方的弓弩手,也哆哆嗦嗦地拉开了弓弦……
整个“锋矢”化作一道由破烂盔甲、劣质兵刃、绝望面孔和最后疯狂组成,微弱却无比决绝的箭头,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向着那堵碾压而来,代表着绝对毁灭的钢铁城墙,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轰!!!”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沉重的巨盾率先撞上了一柄呼啸砸下,布满尖刺的狼牙棒。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破盾的木质边缘瞬间炸开,木屑纷飞!
巨大的力量让扛盾的死囚兵如遭雷击,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双脚在沙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他口鼻喷血,却硬是凭着野兽般的凶性,嘶吼着用肩膀死死顶住盾牌残破的主体,半步不退!
几乎在同一瞬间!
噗嗤!
噗嗤!
两根歪斜的长矛,带着持矛士兵绝望的呐喊,狠狠捅在了一个铁鹞子重甲步兵裸露的腰腹结合处。
矛尖在厚重的甲片上滑开,只留下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和几点火星,未能刺入。
那铁鹞子士兵狞笑一声,手中沉重的战斧带着恶风横扫而来。
“死!”
一声暴喝!
孙二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盾牌侧后闪出!
他右臂灌注了全部力量,灌钢横刀化作一道灰暗的流光,不是砍,而是精准无比地自下而上,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撩向那铁鹞子因挥斧而暴露的腋下!
那里是札甲连接的薄弱处!
“噌!”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灌钢的锋锐在这一刻展现!
刀锋艰难地切开了坚韧的皮绳和内层皮衬,狠狠楔入了铁甲缝隙下的血肉!
滚烫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了孙二狗满头满脸!
那铁鹞子巨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挥到一半的战斧脱手飞出!
旁边另一个铁鹞子见状,怒吼着挥动巨大的破甲锤,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狠狠砸向因攻击而失去平衡的孙二狗头顶!
一道灰蒙蒙的刀光,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后发先至!
李骁到了!
他没有去格挡那势大力沉的巨锤,而是将“斩机”横刀化作一道毒蛇般的突刺,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无比地刺向那挥锤铁鹞子因发力而微微张开,覆面铁盔下的咽喉缝隙。
快!
准!
狠!
“噗!”
刀锋入肉的闷响!
那铁鹞子挥锤的动作戛然而止,巨大的破甲锤“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轰然向前扑倒!
李骁一击得手,毫不停留,拧身抽刀,带出一蓬血雨。
灰蒙蒙的刀身沾染了粘稠的鲜血,那墨绿色的松石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
他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刺穿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劈开了一块朽木。
他看也不看倒下的敌人,反手一刀,格开侧面捅来的一柄沉重的铁矛!
“当!”
巨大的力量震得李骁右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借力旋身,刀锋顺势抹向那持矛铁鹞子的小腿甲胄连接处。
“锋矢!向前!”
李骁的嘶吼在金属碰撞、骨骼碎裂、濒死惨嚎的恐怖交响中,如同定海神针,指引着这艘在钢铁风暴中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
“啊!!”
老蔫巴如同沉默的磐石爆发了!
他矮身躲过一记横扫的巨斧,手中灌钢刀带着全身力量,狠狠剁在面前铁鹞子士兵的膝盖后方。
那里只有单层皮甲!
刀锋入骨!
那铁鹞子惨叫着跪倒,随即被后面涌上的唐军士兵乱刀分尸。
陈七和其他翼青牙兵像疯了一样,用身体冲撞,用刀劈砍甲胄缝隙,甚至用牙撕咬。
他们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死死缠住面前的铁鹞子,为身后的袍泽争取一线空间。
整个“锋矢阵”在最初的碰撞后,并未像预想中那样瞬间崩溃。
它像一枚淬毒的钉子,在铁鹞子厚重的阵线上,硬生生地凿开了一个小小,鲜血淋漓的缺口。
虽然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被战斧砸碎头颅,被狼牙棒扫断筋骨,被重甲践踏成泥…………
但剩下的人,在李骁那如冰似铁的身影和那柄饮血后灰芒更盛的“斩机”引领下,竟真的在缓缓地,一寸寸地向前推进。
用生命和血肉,对抗着钢铁洪流!
野马滩左翼,这片注定被牺牲的“填线”之地,此刻化作了最血腥的磨盘。
黄沙被鲜血浸透,染成暗红的泥泞。
金属的碰撞、骨骼的碎裂、垂死的哀嚎、疯狂的呐喊…………
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乐章。那道由破烂装备和决死意志组成的“锋矢”,在钢铁城墙的碾压下,顽强地燃烧着,试图刺穿这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