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有初披铁甲的茫然,有被沉重压垮的疲惫,有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凝聚起来的沉默凶悍。
铁甲带来的不仅是保护,更是隔绝和异化。
他们不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这具冰冷的钢铁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掠过甲片缝隙发出的呜咽和旗帜猎猎的声响。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空地中央那个身影上,李骁。他依旧拄着那柄灰暗的“斩机”。
身上披挂那身崭新的明光铠,一股悍勇之气,由然而生。
他站在那里,与周围一片冰冷的银灰色铁甲格融为一体又仿佛独立之上成为首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一样,扫过这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
风,将他额前散乱的碎发吹开,露出那双沉淀了太多东西的眼睛,没有新披铁甲的激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沉静到极致,如同祁连山巅万载寒冰般的锐利和疲惫。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狠狠砸碎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传令兵,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纵马狂奔至旅帅赵冲的军帐前,甚至来不及勒停战马,便滚鞍而下,踉跄着扑到帐门前,嘶声力竭地狂吼,声音因极度的疲惫和惊惶。
“报!急报!三道烽烟!三道烽烟!吐蕃……吐蕃数百人队精骑!已围死烽燧!守燧兄弟……死伤惨重!烽燧……快撑不住了!火速驰援!不惜代价!死守烽燧!”
凄厉的嘶吼,瞬间刺穿了营地的死寂,也狠狠扎进了每一个士兵的心脏。
三道烽烟!
最高告急!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刚刚披甲的心脏。
铁甲带来的沉重安全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握着刀柄、矛杆的手,手微微颤抖。阵列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倒吸冷气声。
军帐帘幕猛地掀开,旅帅赵冲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剑,大步跨出。
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那名瘫软在地,兀自喘息的传令兵,扫过远处东南天际那几道笔直刺向铅灰色苍穹的粗大灰黑狼烟,最后,落在李骁和他的第三队身上。
赵冲的目光在李骁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沉重,有决断,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托付。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洪钟般的声音炸响,压过了风声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
“赤水军跳荡营左旅第三队队正李骁听令!”
李骁早已挺直了背脊,如同一杆标枪。
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拳重重擂在冰冷的左胸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末将在!”
“军情如火!烽燧告急!吐蕃狗欲拔我边关之齿!严令!”
赵冲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命你部!即刻轻装出发!急行军!驰援烽燧!不惜一切代价——死守烽燧!直至援军抵达!此令,如山!”
“末将——领命!”
李骁的回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那嘶哑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他霍然转身,面对着他的一百名铁甲士兵。
一百双眼睛,带着恐惧、茫然、绝望,还有一丝被军令激起的近乎麻木的服从,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沙尘,抽打在冰冷的甲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新披铁甲的士兵们,在死亡的阴影和军令的重压下,如同惊弓之鸟,阵型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骚动。
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铁靴踩在冻土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