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手持九皇子名帖、自称姓钱的商人,被引至核查署一间僻静的值房。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富态,穿着绸缎常服,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笑容可掬,眼神却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算计。见到李默,他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小人钱茂,参见李侯爷。久仰侯爷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钱老板不必多礼。坐。”李默坐在主位,神色平淡,抬手示意,“不知钱老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竟劳动九殿下名帖。”
钱茂在下首坐了,笑道:“侯爷快人快语,那小人也便开门见山了。小人世代经营粮行,在江南、湖广等地略有薄产。近日听闻侯爷奉旨主持这军械采购核查之事,深知侯爷乃办实事之人,必对军需后勤诸事尤为关切。故而冒昧前来,想与侯爷谈一桩……于国于民于侯爷,或都有利的生意。”
“哦?生意?”李默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不动声色。
“正是。”钱茂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侯爷可知,如今边军、京营乃至各地卫所,其粮秣供应,多被几家皇商把持,其中尤以‘永昌号’为首。其价格虚高、以次充好之事,早已是业内公开的秘密,然因其根基深厚,盘根错节,无人敢动,也无人能动。”
李默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竟有此事?钱老板此言,可有凭据?”
“凭据自然是有一些的,不然岂敢在侯爷面前妄言?”钱茂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并非账本,而像是一本行商笔记,“此乃小人历年行商,记录的江南江北几处主要粮市的时价,以及与‘永昌号’供应军粮品类相近的民粮价格。侯爷只需稍加比对户部存档中‘永昌号’的报价,便知其中差距几何。此为其一。”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默的神色,继续道:“其二,‘永昌号’能从众多粮商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所依仗的,无非是宫中某些贵人的股子,以及上下打点的巨额‘使费’。这些使费最终从何而出?还不是摊入了粮价,由国库、由边军将士的口粮里出!此等蠹虫,难道不该查吗?”
李默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钱老板似乎对‘永昌号’怨念颇深?你今日前来,是为国除弊,还是想……取而代之?”
钱茂哈哈一笑,毫不掩饰:“侯爷明鉴。小人确是商人,自然图利。若侯爷能借此核查之机,扳倒‘永昌号’,肃清积弊。小人愿以低于市价两成、且保质保量的粮食,供应北境边军!并且,小人愿将‘永昌号’历年贪腐之确凿证据,以及其与宫中、朝中某些要人的资金往来路径,拱手奉于侯爷案前!”
图穷匕见!
九皇子这是要借李默这把刀,砍向太子的钱袋子“永昌号”!同时,自己扶植的商人趁机上位,还能向李默卖个好,送上对付政敌的炮弹。一石三鸟,好算计!
李默沉默片刻,缓缓道:“钱老板倒是打得好算盘。你可知扳倒‘永昌号’牵扯多大?你所言的证据,又是否足够‘确凿’?本官又如何信你事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永昌号’?”
钱茂正色道:“侯爷所虑极是。‘永昌号’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故此事需雷霆手段,更需契机。小人提供的证据,足以让侯爷在陛质量皆受核查署监督,若有不妥,侯爷随时可另择良商。九殿下也可作保。”他巧妙地将九皇子抬了出来。
“至于信义,”钱茂笑了笑,“侯爷手握核查大权,又得圣眷,小人区区一商贾,岂敢自毁长城?与侯爷合作,互利共赢,才是长久之道。”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李默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是一个诱惑,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接受这笔交易,他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扳倒“永昌号”甚至指向东宫的实证,为父仇案撕开一道血口。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将被牢牢绑上九皇子的战车,彻底卷入皇子争嫡的漩涡中心,再无转圜余地。九皇子萧锐暴戾莽撞,绝非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