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矩子令”静静躺在李默掌心,那玄铁冰冷的触感仿佛能渗入骨髓,沉重的不仅是它的分量,更是其所代表的纷乱因果与莫测前程。陆七炽热而期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充满了托付与渴望。
“天工苑”的残余力量,前朝墨家的隐秘传承,这份突然递到手中的权柄,是助力,亦是滔天巨浪。李默的心绪在瞬间经历了巨大的震荡。惊喜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沉的警惕所取代。他深知,这块令牌若运用不当,非但不能成为臂助,反而会引火烧身,甚至坐实朝中关于他“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攻讦。这块令牌代表的不仅仅是一股力量,更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牵扯着前朝旧事、江湖恩怨和如今的朝堂党争。
他合上铁盒,并未立刻做出承诺,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陆七,声音沉稳得不似一个年轻人:“此令关系重大,真伪、以及其如今究竟还有多少号召力,尚需验证。陆先生,你为取此令,出生入死,默深感敬佩。但接下来一步,需慎之又慎。”他不能因一时的冲动或同情,就将所有人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生死。
陆七眼中的狂热稍褪,恢复了几分冷静和属于匠人的务实:“侯爷所虑极是。苑内如今鱼龙混杂,执法堂势大,即便持有矩子令,也绝非一帆风顺。晚生愿将所知苑内仍怀初心、且可能响应此令的几位元老及匠师名单、联络暗号尽数告知侯爷。如何决断,何时动用,全凭侯爷裁夺。”他也明白,空有令牌而无周密计划,不过是孩童持金过市。
“好。”李默点头,心中迅速权衡利弊,“名单和暗号,你秘述于韩震。此事,由韩震全权负责,以最谨慎的方式,尝试接触,以辨真伪,探其心意。记住,只试探,不承诺,不暴露你我关系,更不可提及矩子令已在我手。”他必须确保绝对的安全和隐蔽,这潭水太深,一步踏错便是灭顶之灾。
“晚生明白!”陆七郑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
送走陆七,李默立刻召来韩震,将情况详细说明,并郑重交代了任务。韩震虽伤未痊愈,但闻听此事不仅关乎侯爷的未来,更可能找到为老定国公翻案的关键线索,立刻精神大振,领命表示会挑选最机敏可靠的旧部,亲自部署此事,绝不辜负侯爷信任。
处理完这桩意外插曲,李默将主要精力重新投入到新授的“军械采购核查署”工作中。这个职位正如皇帝所期,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斩向贪腐,也极易割伤自己。
他雷厉风行,依据之前制定的章程,开始对兵部武库司送来的近期一批边军弓弩换装采购案进行审核。他带来的工匠和老吏,从用料、工时、性能参数逐一核对,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报价远超实际成本近三成,且所列弩机型号老旧,并非最新改进的型号。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贪渎,可见对方气焰之嚣张。
李默并未直接发作,而是将核查结果整理成文,附上详细的数据对比和市价调查,以“询疑”而非“问罪”的口吻,发回兵部,要求武库司给予合理解释。他这是敲山震虎,既要表明态度,也要看看对方的反应和背后的水深。
这份有理有据、数据翔实的询疑公文,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顿时在兵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武库司郎中气急败坏,却又无法无视这打在七寸上的质询,只得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搪塞,同时心中对李默这根“搅屎棍”恨意更浓,必欲除之而后快。
消息很快传到东宫。太子萧桓听完属官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核查署?哼,好一个核查署!父皇这是要用他来削本宫的手足!”太子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香茗四溅,“李默如今有了这身虎皮,查起旧账来更是名正言顺!‘永昌号’和通汇钱庄那边,尾巴都处理干净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殿下放心,刘万年已被‘送’回江南老家荣养,所有明面上的账册都已处理妥当。钱庄那边,相关经手人也都已打点妥当,或远远打发走了。只是……”属官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只是李默如今有权调阅各部存档,若他持之以恒,非要追查历年旧账,尤其是……尤其是涉及当年北境军饷的拨付记录,难保不会从庞大的档案堆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或是数字上的矛盾之处。此人心思缜密,又通数算,实乃心腹大患!”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冷笑道:“那就让他没精力去查旧账!他不是喜欢核查吗?那就让他查个够!传话下去,兵部、户部,把所有能送过去的陈年旧账、琐碎公务,全都给他送过去!本宫倒要看看,他一个人,能翻得动多少故纸堆!”
很快,李默的核查署便陷入了“文山卷海”的包围之中。兵部、户部,乃至各地军镇,仿佛突然变得无比“配合”,雪花般的采购申报、预算清册、旧案存档被源源不断地送来,几乎将小小的衙门淹没。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陈年旧账或是繁琐的日常公务,其目的显而易见——用无穷无尽的琐事拖住李默,让他疲于奔命,无暇他顾。这是一种粗暴却有效的官僚手段。
与此同时,都察院那边对革新司的“核查”也终于草草收场,自然是一无所获。但严御史在最后的奏报中,仍阴阳怪气地写道“虽未查实贪蠹,然其内部规章严苛近于苛酷,不近人情,长此以往,恐失人心”,试图恶心李默一把,挽回些许颜面。
李默对此嗤之以鼻,甚至懒得回应。他一面安排手下人分门别类处理那些汹涌而来的文书,专挑近期、金额巨大的项目进行重点审核,继续给兵部、户部施压;另一面,他则亲自带领核心小组,开始艰难地啃食那些浩如烟海的陈年档案。他知道,这是太子的阳谋,但他别无选择。父亲冤案的线索,很可能就藏在这些故纸堆中。再难,也要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