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正月,汴梁的年味还未散尽,却被一股异常的肃穆气氛笼罩。朱雀大街两侧的商铺早早挂起了黄绸,士兵们身着礼服沿街站立,百姓们被拦在警戒线外,踮脚张望远处缓缓驶来的皇家仪仗——那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抬着数十个精致的木匣,里面据说装着“天书”,要送往南郊的天坛供奉。年过九旬的赵烈拄着拐杖,在孙子赵仲的搀扶下,站在街角的茶肆二楼,手里的《五代治世考》手稿被寒风卷得微微作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与痛心。
“祖父,这‘天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仲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解。他刚从国子监接到通知,全体官员需斋戒三日,参加南郊祭天仪式,却没人说清“天书”的来历。“昨日朝堂上,王钦若大人说天书是‘天帝所降’,上面写着‘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还说这是大宋兴盛的征兆,可俺总觉得不对劲。”
赵烈顺着赵仲的目光望向仪仗队,木匣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让他想起后唐同光年间,李存勖为了修建宫殿,搜刮百姓钱财的场景。“什么天书,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愤怒,“老夫活了九十年,见过五代的君主耍过不少手段,却没见过用‘天书’糊弄百姓的!后梁朱温篡唐,还敢光明正大;后晋石敬瑭割地,好歹认了自己的错;如今真宗陛下,却用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想掩盖什么?”
正说着,茶肆掌柜张老栓端着一壶热茶走来,脸色带着几分慌张:“赵公,您可别乱说话!昨日城西有个书生说‘天书是假的’,当场就被官差抓了,听说要流放沙门岛!如今满城都在传‘天书降世,大宋无忧’,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
赵烈接过茶碗,指尖冰凉:“老夫经历过契丹‘打草谷’,见过后汉苛政,什么风浪没见过?就算被抓,也要说句真话!你说说,这‘天书’出现前,陛下在愁什么?还不是愁澶渊之盟的‘岁逼’丢了面子,愁西北李继迁作乱,愁百姓对朝廷有怨气!如今弄出个天书,就能掩盖这些问题了?”
张老栓叹了口气,凑到赵烈身边小声说:“俺听宫里的亲戚说,这天书是王钦若大人撺掇陛下弄的。去年澶渊之盟后,陛下总觉得‘赔钱求和’丢了帝王颜面,王钦若就说‘封禅泰山,可镇服四海,夸示外国’,还说只要伪造天书,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封禅,让契丹、党项知道大宋有天帝保佑,不敢再作乱。”
“封禅泰山?”赵烈猛地攥紧拐杖,杖头重重砸在楼板上,“当年秦始皇、汉武帝封禅,哪个不是国泰民安、四方臣服?如今大宋既未收复燕云,又有西北之乱,财政还因岁币吃紧,凭什么封禅?后唐李存勖就是因为穷奢极欲、沉迷虚名,才丢了江山,陛下这是要重蹈覆辙啊!”
他翻开《五代治世考》,指着其中一段记载:“后周显德二年(955年),柴荣陛下要扩建开封外城,大臣们说‘劳民伤财’,陛下却说‘今日之劳,为后世之安’,最终用三年时间建成外城,让百姓受益;如今真宗陛下,为了封禅,要征调十万民夫修泰山道路,还要铸造数千件礼器,这些钱若用在治理河患、训练军队上,比什么天书都管用!”
午后,赵烈收到老友寇准的书信。寇准在信中说,他已多次劝谏真宗“天书虚妄,封禅耗费”,却被王钦若等人排挤,如今已被外放为陕州知州。信的末尾,寇准写道:“赵公亲历五代,当知‘虚文误国’之理,望公能设法提醒陛下,莫让大宋陷入奢靡之祸。”
赵烈读完信,眼眶发红。他想起雍熙北伐时,寇准力主抗辽的坚定;想起澶渊之盟时,寇准逼着真宗亲征的勇气,如今这位务实的大臣却被排挤外放,朝堂被王钦若等奸佞把持,怎能不让人痛心?“五代时,后汉刘承佑听不进忠臣劝谏,杀了杨邠、史弘肇,最终丢了江山;如今真宗陛下,难道也要学他吗?”
赵仲看着祖父激动的样子,赶紧递上一杯热茶:“祖父,您别生气。俺听说李沆大人(时任宰相)也反对封禅,他说‘天下虽安,不可忘危’,还把各地的水旱灾害、边境警报都奏给陛下,可陛下根本不听,反而说李沆‘扫朕之兴’。”
“李沆是个忠臣啊!”赵烈感叹道,“他就像后周的王朴,务实敢言,可惜陛下听不进去。老夫要是还能上朝,定要拿着五代的史书,给陛下讲讲李存勖、刘承佑的下场!”
三日后,南郊祭天仪式如期举行。赵烈作为“五代旧臣”被特邀参加,站在队伍的末尾。他看着真宗身着衮冕,捧着“天书”一步步走上天坛,身后的群臣山呼“万岁”,声音震耳欲聋,却透着一股虚假的狂热。坛下的礼器堆积如山,黄金铸造的香炉里烟雾缭绕,让他想起后蜀孟昶打造的“七宝溺器”——同样的奢靡,同样的脱离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