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接过纸,笑着点头:“当然能!只要是柳七郎的词,俺都爱唱!”
赵烈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五代时的花间派词人韦庄。韦庄曾写过“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可他写这首词时,正避乱在江南,心里满是对故土的思念,词里的“好”不过是自我安慰;而柳永写江南,是亲眼见过钱塘的繁华,是真心赞美,词里的“好”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柳永的词,胜在‘真’。”赵烈对赵仲说,“五代的词,多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柳永的词,是‘因事填词’,有啥说啥,所以才有人爱听。”
傍晚时分,赵烈和赵仲准备离开醉仙楼。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一群歌女围着一个身材消瘦、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七嘴八舌地请他填词。那男子手里拿着一支笔,笑着对歌女们说:“别急,一个个来,今日俺多填几首,让你们都有新词唱!”
“那就是柳七郎!”王六郎指着那男子,小声对赵烈说。
赵烈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柳永。只见他虽面带倦色,却眼神明亮,手里的笔不停挥动,很快就填好了一首新词,递给身边的歌女。歌女接过词,喜滋滋地念了起来:“昨夜里,饮过量,沉醉不知归路。”词句简单直白,却满是生活气息,周围的客人听了,纷纷叫好。
“祖父,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赵仲问道。
赵烈摇摇头:“不用了。咱们是过客,他是词人,能听着他的词,看着他能安心填词,就够了。”他想起后晋天福年间,在幽州见到的一个老词人,那老词人因写了一句“契丹胡虏,侵占中原”,被契丹兵打断了手,再也不能填词;而如今的柳永,能在汴梁的酒楼里自由填词,能让歌女们传唱他的词,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离开醉仙楼时,夜色已深。汴梁的街道上挂满了灯笼,像一条火龙,照亮了整个朱雀大街。赵烈坐在马车上,手里捧着抄录的柳永词,耳边还回荡着小翠的歌声,心里满是感慨。他想起年轻时在河东军的岁月,想起柴荣北伐时的壮志,想起杨业战死时的悲壮,再看看眼前的汴梁繁华,看看柳永词里的人间烟火,突然觉得,大宋虽有“重文轻武”的隐患,虽未收复燕云,却也给了文人一个安稳的创作环境,给了百姓一个能听歌填词的太平日子,这已是五代帝王从未实现的事。
回到住处后,赵烈挑灯夜战,将今日的见闻详细记录在《五代秘史·宋初篇》中,写下一段长长的批注:“宋真宗天禧二年,汴梁词风鼎盛,柳永为代表,其词‘俗’而‘真’,写市井离别、江南繁华、落第愁思,皆入人心,故‘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此非柳永一人之功,乃宋初和平稳定、市井繁荣之果——五代战乱,文人颠沛,词多艳俗空泛,如花间派之‘画堂香暖’,离百姓远矣;宋初治世,文人安居,词始有‘烟火气’,柳永之《雨霖铃》写离别,《望海潮》写繁华,《鹤冲天》写失意,皆源于生活,故能动人。除柳永外,晏殊之《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欧阳修之《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亦各有风味,或清丽、或婉约,共同铸就宋词之鼎盛。此盛况亦赖技术之助——活字印刷使词得以快速传播,酒楼瓦子为词提供传唱场所,交子流通促市井繁荣,三者相得,方有宋词之兴。然词之价值,非仅在‘唱’,更在‘记’——它记宋初之太平,记百姓之生计,记文人之情怀,如五代之史虽乱,却有诗词为证;宋初之治虽盛,亦需诗词为传。赵烈亲历五代,见宋词之兴,叹曰:‘乱世藏典籍,治世出华章,信哉!’”
批注写完,赵烈将手稿与抄录的柳永词放在一起。窗外的灯笼渐渐稀疏,汴梁的夜已深,却仍有零星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唱的正是柳永的《雨霖铃》,那婉转的嗓音,像在为这个太平的时代吟唱。他想起白天在醉仙楼见到的柳永,想起那些跟着歌声哼唱的客人,想起王六郎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从五代的战火中走来,能见证这样的文学盛事,能记录这样的太平日子,已是无憾。
赵仲走进书房,手里拿着一张刚抄好的《望海潮》:“祖父,俺抄了柳七郎的《望海潮》,准备寄给在杭州的苏二郎(苏老栓之子),让他也看看江南的好!”
赵烈笑着点头:“好!让他看看,柳永的词不仅能唱,还能让更多人知道江南的繁华,知道大宋的太平。”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你也要多读读柳词,不是学他的‘狂’,是学他的‘真’——不管是做人、做事,还是写文章,都要讲真话、写真情,别像五代时的文人那样,只会说些虚话、空话。”
赵仲用力点头,将《望海潮》仔细折好,放进信封里。窗外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宋词鼎盛”四个字,也照亮了一个老人对文学传承的期盼。
此时的醉仙楼里,柳永仍在为歌女们填词,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满是专注;小翠唱完最后一首《戚氏》,赢得满堂喝彩;王六郎则在整理今日的账目,脸上满是笑意——一场围绕“宋词”的文化盛宴,已在大宋的土地上悄然展开,它不仅弥补了五代文学的断层,更开启了宋初文学繁荣的新篇章,而这一切的开端,都始于一个落第文人柳永,在汴梁的酒楼里,用一支笔、一张纸,写下的那些满是“烟火气”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