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郊的麦田刚泛出浅绿,就被一场倒春寒冻得蔫了大半。赵烈跟着李嗣源的仪仗队走在田埂上,靴底沾满泥泞,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荒芜的土地——有的田垄被战火犁成了沟壑,有的则被弃耕多年,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偶尔能看见几个挎着篮子的流民,在田边挖野菜,见了禁军过来,又慌忙躲进树林。
“都虞候,你看这地。”李嗣源勒住马,手指向一片荒芜的良田,声音里满是沉重,“庄宗在位时,这些地都被伶人、宦官占了,百姓要么当佃户,要么逃荒,好好的中原沃土,竟成了这般模样。”
赵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田埂边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模糊能看清“周匝佃田”四个字——这是伶人周匝生前占的地,如今周匝已死,地却被他的亲信把持着,百姓不敢耕种。“陛下,这就是均田要解决的根本问题。”赵烈翻身下马,捡起一把泥土,土块里满是碎石,“若不把这些无主之地、豪强占地分给百姓,洛阳的民生就难恢复,将来再遇战事,连粮草都凑不齐。”
李嗣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是户部尚书送来的均田方案:“户部拟的章程,清查全国无主土地,按丁口分田——男丁一人分十亩,妇人五亩,老弱三亩,官宦之家最多不得超过百亩,你看看可行?”
赵烈接过奏折,逐字逐句细看。方案里写得详细,甚至标注了“洛阳周边先试点,三个月后推广至河东”,但翻到最后,却没提“灌溉”二字。他心里一沉,抬头道:“陛下,方案可行,但少了关键一条——分了田,若没水浇地,还是种不出粮食。”
正说着,远处传来争吵声。一个老农跪在田埂上,死死抱住一个官吏的腿,哭着哀求:“官爷,这地是我家祖传的,周匝强占了三年,现在怎么还不让我种?”官吏甩开他的手,厉声呵斥:“这地现在归户部管,要分也得按陛下的章程分,你再闹,就按抗旨论处!”
李嗣源脸色一沉,催马过去:“住手!均田是为了让百姓有地种,不是让你们欺负百姓!”官吏见是皇帝,赶紧跪地磕头:“陛下恕罪!小吏只是按章程办事,这老农没登记丁口,就想占地,小吏才……”
“登记丁口的衙署离这儿三十里,你让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怎么去?”赵烈上前扶起老农,发现他的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得变形,“陛下,臣建议,试点期间,让禁军协助户部登记丁口,再派懂农事的老兵,帮百姓丈量土地,别让官吏趁机刁难。”
李嗣源当即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赵烈,你调两千禁军,配合户部试点,务必让百姓真正拿到地、种上粮。另外,把周匝亲信占的地,全部收回,分给无地的流民。”
接下来的半个月,赵烈几乎天天泡在洛阳周边的村落里。他带着禁军,跟着户部官吏登记丁口,又请老农指导丈量土地。刚开始,百姓还有顾虑——有的怕“今天分了地,明天又被收回去”,有的怕“分了地要交重税”,还有的甚至躲着不肯登记。
“老丈,您放心。”赵烈在张家庄找到躲在柴房里的张老汉,递给他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张阿三,丁口一人,分田十亩”,“这木牌是陛下亲批的,上面有户部的印,以后这地就是您的,谁也抢不走,而且前三年不用交税,还能领种子。”
张老汉接过木牌,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印鉴,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掉:“将军,俺不是不信,是怕了——朱温那会儿抢地,庄宗时伶人占田,俺们百姓,就想种点地活命,咋就这么难?”
赵烈心里一酸,想起自己年少时家破人亡的经历:“老丈,现在不一样了,陛下是真心想让百姓过好日子。您看,那边的禁军正在修水渠,等水渠修好了,您的地就能浇上水,今年就能收粮食。”
张老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十几个禁军士兵,正拿着铁锹挖水渠,心里的顾虑终于消了大半,跟着赵烈去登记了。
可没几天,新的问题就来了。赵烈在李家庄勘察时,发现分到地的百姓都愁眉苦脸——地里的土是好土,种子也领了,可附近的水渠早已干涸,渠底裂着手指宽的缝,有的地段还被战火炸塌了,根本引不来水。
“都虞侯,这可咋整?”李家庄的里正李阿福急得直跺脚,“眼瞅着就要春耕了,没水浇地,种子撒下去也活不了,俺们这地,不还是白分了?”
赵烈蹲在渠边,手指抠开渠底的泥土,土块干得一捏就碎。他想起怀里的《武经总要》残卷,里面有“水利篇”,记载着“引河灌田之法”——先修复旧渠,再挖支渠连接各村,若旧渠淤塞严重,可筑简易水坝拦水,用竹管引水入田。
“李里正,别慌。”赵烈站起身,指着远处的洛水,“洛水离这儿只有五里,我们可以先修复这条旧渠,再从旧渠挖三条支渠,分别通到东、西、北三个庄子,这样所有的田都能浇上水。”
李阿福眼睛一亮:“可修渠要不少人手,俺们庄只有五十个男丁,还要种地,哪有功夫?”
“我有办法。”赵烈笑着说,“陛下推行均田时,不是有‘以工代赈’的章程吗?参与修渠的百姓,每天能领两斤粟米,还能抵徭役,这样既有人修渠,百姓也不吃亏。”
当天下午,赵烈就带着画好的水渠图纸,去皇宫见李嗣源。太极殿里,李嗣源正对着户部的奏折发愁——洛阳周边试点了八个庄子,有五个都报来“缺水浇地”的问题,有的甚至已经有人弃田逃荒了。
“陛下,臣有一策。”赵烈把图纸铺在案上,指着上面的水渠走向,“洛水、伊水沿岸的庄子,可修复旧渠、开挖支渠;离河远的庄子,可筑简易水坝,拦蓄雨水,再用竹管引水入田。臣算了算,修这些水利,需要五千人手,可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招募百姓,既不耽误春耕,又能解决灌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