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975 年 7 月 30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清晨的阳光如往常一样,慢慢地爬上了厂子高耸的红砖围墙。然而,就在阳光刚刚越过围墙的瞬间,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突然响起,仿佛要将这清晨的宁静彻底撕裂。这锣鼓声并非来自别处,正是为了庆祝厂子成立五周年而特意准备的。此时的厂区主干道两旁,街道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得让人心情愉悦。道路两旁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宛如无数人在低声喝彩,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增添了一份喜庆的氛围。而车间顶上的烟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喜悦,好像比往常冒出的烟更加欢快。那带着煤烟味的蒸汽,与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在晨光中编织成了一张热闹非凡的大网,将整个厂区都笼罩其中。
林小满站在洗漱台前,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身着一套蓝色卡其布工装,这是去年厂里统一发放的工作服。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但这件工装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只是袖口处有些许磨损,磨出了细细的毛边。林小满仔细地将工装领口的纽扣系好,然后拿起一旁的针线盒,挑出一根与工装颜色相近的线。她轻轻地将线穿过针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毛边用同色的线仔细锁了边。这道工序虽然简单,但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细心。林小满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不一会儿,袖口的毛边就被她处理得服服帖帖,不细看的话,根本瞧不出来这里曾经有过磨损。
完成了这一细节的处理,林小满再次审视起镜子中的自己。她看到的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女人,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活力。尽管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的皮肤依旧光滑细腻,眼神明亮而有神,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透露出一种温柔而坚定的气质。
“小满姐,厂长让你去办公室一趟!”门口传来学徒工小张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响亮,宛如黄莺出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林小满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然后,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口袋。这个口袋里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那是她之前被评为厂级先进时获得的奖品。这支钢笔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笔帽上的镀金都被磨掉了一些,但林小满却对它视若珍宝,总是把它擦得锃亮。这支钢笔不仅是她努力工作的见证,更是她心中的一份骄傲。每次看到它,林小满都会想起自己在工作中付出的努力和汗水,也会激励自己继续前行,不断进步。
穿过厂区时,碰见不少工友正往大礼堂的方向走。锻工车间的老王师傅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挂着汗珠,见了林小满就咧开嘴笑:“小满丫头,今儿个可是给咱车间露脸了!”他手里拎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胳膊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铁屑。
“王师傅您这是刚下工?”林小满停下脚步,往他手里塞了块自己晾的酸枣糕,“早饭吃了没?食堂今儿个熬了小米粥。”
吃了吃了,你嫂子天不亮就给我烙了饼。”老王师傅把酸枣糕揣进兜里,用袖子抹了把脸,“听说今儿个要给你发大奖?我昨儿个在广播里听见了,说你评上全国劳动模范了!咱厂可是头一份得这荣誉的!”
说话间,车间主任周大姐挎着个竹篮从对面走来,篮子里装着刚从菜园摘的西红柿,红得透亮。“小满,你可算出来了!”她把竹篮往林小满怀里一塞,“拿着,你嫂子特意给你留的,说让你补补身子。”
林小满刚要推辞,周大姐已经拽着她往办公室走:“别磨蹭了,县工会的李主席都到了,正跟厂长说话呢。对了,你那发言稿再看看?用不用我给你提提意见?”
“稿子都背熟了,您放心吧。”林小满低头看了看竹篮里的西红柿,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带着股子阳光晒透的甜气。这是厂子里的家属菜园种的,谁家有空谁去侍弄,收了菜就分着吃,就像个大家庭。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林小满刚要敲门,门就被拉开了,厂长手里拿着个红绸包裹的盒子,看见她就往她手里塞:“快拿着,这可是县领导特意批的奖励,除了现金和票证,这三件家伙什是我们兄弟单位加工的,特意送过来的你可不能推辞。”
红绸掀开,露出里面的物件:一对印着“劳动最光荣,赠1975年全国劳动模范获得者林小满”字样的搪瓷茶缸,天蓝色的缸身上画着齿轮和麦穗;一个军绿色的暖水壶,壶盖上的红五星闪闪发亮;还有个一尺见方的搪瓷盆,盆底印着朵大红花,边缘还描着圈金边。“这……太贵重了。”林小满摩挲着茶缸冰凉的釉面,心里头热乎乎的。她记得刚进厂时,连个像样的喝水杯子都没有,还是周大姐把自己的旧缸子给了她。
“贵重啥?这是你该得的!”县工会的李主席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穿着件灰色中山装,领口别着枚毛主席像章,“去年你改良的机器,让产提高了三成,就凭这个,这荣誉你受得!”他指着桌上的文件,“一会儿表彰大会上,我还要宣读省里的贺信呢。对了,那200块钱和票证都准备好了,在财务室的保险柜里,会后让晓月跟你去取。”
当林小满听到“王晓月”这个名字时,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微笑。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晓月是她的亲密伙伴。
晓月和林小满相识,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前几天,晓月还兴致勃勃地跟林小满说起她的一个小愿望——攒钱买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她说,这样一来,在闲暇的时候就可以听听新闻,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林小满对晓月的这个想法感到非常有趣。她知道晓月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总是充满了好奇心。而这台半导体收音机,似乎成了晓月追求知识和信息的一个小小目标。
林小满想象着晓月拿着收音机,津津有味地听着新闻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她觉得晓月的这个愿望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知识的渴望。
大礼堂里早就坐满了人,连过道上都站着些抱孩子的家属。墙上挂着“热烈庆祝红星农具厂成立五周年”的红布横幅,是厂里的女工们绣的,字缝里还夹着亮晶晶的玻璃丝。主席台上摆着三张木桌,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桌角放着搪瓷缸,里面泡着胖大海,是给讲话的领导准备的。
林小满刚在后台站定,就被一群女工围住了。缝补组的张婶拉着她的手,往她兜里塞了把炒瓜子:“昨儿个我家那口子炒的,香着呢。一会儿上台别紧张,就跟咱在车间聊天似的。”旁边的小杨姑娘递过面小镜子:“小满姐,你看你头发有点乱,我给你梳梳。
“当当当——”厂办的老陈敲响了挂在墙角的铜锣,喧闹声立刻静了下来。厂长走上台,清了清嗓子:“今天是咱红星农具厂五周岁的生日,也是咱厂的大日子——咱厂的林小满同志,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了!”
台下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好”,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林小满看见坐在前排的王晓月使劲朝她挥手,手里还举着个用红绸布做的大红花,厂长席宣读贺信的时候,林小满的目光落在了后排的角落里。那里坐着几个年纪稍大的工友,里条件不太好的。锻工车间的老赵师傅去年摔断了腿,到现在还拄着拐杖,家里三个孩子都在上学;还有铸造车间的刘嫂,男人前年在事故中没了,一个人带着俩娃,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踩着红地毯走上台。聚光灯打在身上,暖烘烘的,她看见台下无数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自己,像夜空里的星星。李主席把烫金的荣誉证书递到她手里,沉甸甸的,封面上的国徽在灯光下闪着光。
“现在,颁发奖金和物资!”财务室的老张捧着个木托盘走上台,上面放着用信封装着的200元现金,还有一沓花花绿绿的票证。粮票是黄色的,肉票印着肥嘟嘟的五花肉,油票上画着个油罐,茶缸、暖水壶和搪瓷盆被红绸子捆在一起,看着格外喜庆。
当林小满抱着这些东西走下台时,王晓月立刻凑了上来,眼睛亮晶晶的:“小满姐,咱先去财务室把钱票收起来吧?我锁到我的保险柜里,那柜子我新换了把锁,保险得很。”“晓月,你等下。”林小满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低声说,“那200块钱和票证,咱不能全留着。你去查查厂里的困难职工名单,挑十个最需要的,把这些东西换成实物分了。”
王晓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用力点头:“我知道了!那茶缸、暖水壶和搪瓷盆你留着?”
“嗯,这三样我留着用。”林小满把那三件东西往怀里抱了抱,“票证换成粮、油、肉,钱的话……你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处理的布料,给孩子们做身新衣裳。就说是厂里发的福利,别提我的名字。”
“放心吧小满姐。”王晓月揣好票证和现金,脚步轻快地往财务室走,辫子上的红绳一晃一晃的,“我这就去办,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