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大捷的余晖尚未散尽,杜丰便已剑指帝国另一个沉疴积弊的核心——赋税。租庸调制历经战乱,早已名存实亡,户籍散佚,土地兼并严重,国家税源枯竭,而负担却多压在贫苦农户身上。改革税制,充盈国库,均平负担,已成当务之急。
政事堂内,气氛比商议军机时更为凝重。杜丰将刘晏精心拟定的《两税法制要》草案分发众臣。其核心在于“量出制入”,简化税种,将原有的租、庸、调及各类杂徭合并,分夏、秋两季征收,主要依据资产(主要是土地)和户等征税,不再以人丁为主。同时,要求各地重新清丈田亩,核定资产,作为征税依据。
此法若行,无疑将极大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减轻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但也意味着要动一大批人的奶酪——那些隐匿田产、兼并土地的豪强、勋贵、乃至寺院道观。
草案一出,反对之声比预想中更为激烈。这一次,跳出来的不仅是清流言官,更有许多出身地方豪族、或与豪强利益攸关的实权官员。
“杜相!此法万万不可!”一位出身河北大族的户部郎中率先发声,情绪激动,“清丈田亩,耗时费力,更易扰民!且各地田亩肥瘠不同,产量悬殊,如何能一概而论?若依资产征税,岂非鼓励百姓藏富,不利于民生?”
另一位与江南士族关系密切的工部侍郎也附和道:“是啊,杜相。租庸调制乃太祖太宗所定,施行百年,自有其道理。如今贸然更改,恐天下动荡啊!再者,以资产为宗,则商贾巨富,其宅邸、货物皆可为资,是否也需课以重税?此非与杜相此前鼓励通商之策相悖吗?”
这些反对者,或避重就轻,或偷换概念,将水搅浑。他们绝口不提自己家族隐匿的田产,只拿“扰民”、“动荡”、“与旧策相悖”来说事。
杜丰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知道,真正的阻力不在这些台前叫嚷的人,而在他们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诸位所言,看似有理,实则未窥根本。”杜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议论声,“租庸调之弊,在于丁口。战乱之后,丁口死徙,户籍混乱,仍有司按旧册征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却需纳数人之税,富者田连阡陌却可隐匿逃税,此乃逼民造反之道!诸位可还记得,黄巢、王仙芝之乱乎?”
他提起前朝旧事,顿时让一些人脸色发白。民乱,是所有统治者最深层的恐惧。
“至于清丈田亩,核定资产,正是为了公平!”杜丰语气转厉,“唯有摸清家底,方能合理征税!肥田多纳,瘠田少纳,天公地道!何以谓之扰民?难道任由豪强隐匿,将税赋转嫁贫民,便不是扰民了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叫得最凶的官员:“至于商贾之税,本相自有考量。然当前首要,是整顿田赋,此乃国家根基!《两税法制要》,非为与商争利,乃是为民请命,为国聚财!”
杜丰的回应,有理有据,直指要害,将反对者的遮羞布撕得粉碎。但他也明白,道理归道理,利益归利益。
果然,数日之后,真正的反击来了。
首先发难的是几位在地方上拥有大量田产的宗室亲王和勋贵。他们联合上奏,言辞恳切,声称清丈田亩“恐生事端”,请求陛下念在祖宗江山不易,暂缓施行。紧接着,来自河北、河南、江淮等地的奏疏也雪片般飞来,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地方官员陈述“民情汹汹”,清丈困难,请求朝廷慎重。
这显然是一次有组织的、自上而下的抵制。他们不敢直接反对杜丰,便以“民情”、“稳定”为借口,试图拖延甚至扼杀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