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城墙在暮春的烟雨中显得格外巍峨,历经安史叛军的蹂躏与收复后的修葺,这座帝国的心脏依旧带着几分未愈的伤痕与劫后余生的沉寂。杜丰的车驾在程元振及其神策军的“护送”下,经由春明门,缓缓驶入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都城。
没有万人空巷的迎接,没有凯旋功臣应有的喧闹。朝廷的接待显得克制而程式化,由礼部一名侍郎出面,将杜丰一行安置在了皇城附近一座颇为轩敞,却明显带着临时性质的赐第——原属于一位已获罪抄家的宗室府邸。这番安排,看似优待,实则透着疏离与监视的意味。
杜丰对此泰然处之。他深知自己此刻在朝廷眼中的定位——一个功高震主、需加意防范的“能臣”。他安然入住,约束随行亲卫谨言慎行,不得随意出入,仿佛真是一位回京荣养、不问世事的闲散公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抵达长安的第三日,便有内侍前来传旨,宣他次日入宫觐见。
翌日,大明宫,紫宸殿。
殿内气氛肃穆。肃宗李亨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比杜丰记忆中更为憔悴苍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带着帝王的深沉与难以揣度的审视。太子李豫(即后来的唐代宗)侍立一旁,神情恭谨。殿内还有宰相苗晋卿、兵部尚书李辅国(虽为宦官,但此时权势极盛,兼领兵部尚书)、以及侍立在皇帝身侧,低眉顺眼却气息阴柔的程元振。
“臣,杜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杜丰趋步入殿,依足礼数,大礼参拜。他身着紫色朝服,腰佩金鱼袋,举止从容,气度沉凝,并无半分少年得志的骄矜,亦无遭受猜忌的惶恐。
“杜爱卿平身。”肃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爱卿平定河北,击退北虏,劳苦功高,赐座。”
内侍搬来锦墩,杜丰谢恩后,侧身坐下,姿态谦抑。
“爱卿此番回京,一路辛苦。”肃宗开始了例行的关怀,“河北之事,郭子仪已上表详陈,爱卿处置得宜,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郭令公坐镇有功,臣不敢居功。”杜丰再次谦逊。
一番毫无营养的君臣对答后,肃宗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朕观河北经此战乱,民生凋敝,爱卿在时,以雷霆手段安抚,颇见成效。不知爱卿以为,后续当以何策,可使河北长治久安?”
这是一个看似咨询,实则暗藏陷阱的问题。若杜丰侃侃而谈,细数自己在河北的方略,难免有恋栈权位、自诩能臣之嫌。若避而不谈,又显得无能或心怀怨望。
杜丰略一沉吟,恭敬答道:“回陛下,河北之弊,积重难返。首要在于休养生息。臣在时,不过行权宜之计,减免赋税,鼓励耕织,安抚流民,此皆仰赖陛下仁政。后续之策,首重择人。需选派清廉干练、熟知地方之能臣,继续推行仁政,轻徭薄赋,使民得以喘息。其次,在于固本。北疆防务不可松懈,需与朔方、河东联为一体,共御外侮。再者,吏治尤为关键,需严惩贪墨,选拔贤良。具体细则,朝廷诸公远见卓识,必有良策,臣不敢妄言。”
他巧妙地将具体策略归于“朝廷诸公”,自己只提原则性的方向,既回答了问题,又丝毫不越矩,更将“择人”二字点了出来,为苏瑾的转正埋下伏笔。
肃宗微微颔首,不置可否。一旁的李辅国却突然开口,声音尖细:“杜司徒过谦了。司徒在河北,动用逆产,交与商社,行事果决,效率非凡,朝野皆惊。不知司徒以为,此法可否推而广之,用于充实国库,缓解朝廷度支之困?”
李辅国此言,极为刁钻。直接将杜丰在河北的“非常之举”摆上台面,并试图将其上升到国家政策层面。若杜丰赞同,则有鼓动朝廷与民争利、败坏纲纪之罪;若反对,则显得自己之前在河北的行事是为一己之私,前后矛盾。
殿内目光瞬间聚焦于杜丰身上。太子李豫也投来关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