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面色不变,从容应对:“李尚书所言,乃经国之大计,丰一介武夫,岂敢妄议?在河北时,实因军情如火,民生倒悬,不得已而行权宜之法。逆产之用,乃为抗敌安民;商社之便,乃因转运艰难。此皆特定情势下之举措,犹如病人猛药,不可为常例。朝廷度支,自有法度,当由陛下与诸公,依祖宗成法、天下情势,统筹规划,非丰所能置喙。”
他再次将“权宜”、“特定情势”作为挡箭牌,划清了界限,并将难题抛回给李辅国和朝廷。
李辅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还欲再言,肃宗却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杜爱卿一路劳顿,先回府好生休养。太子太傅乃辅导东宫之重任,日后还需爱卿多多用心。”
这便是结束召见的信号了。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杜丰起身,再拜,而后稳步退出紫宸殿。
走出大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杜丰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长安城上空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政治雾霭。第一次觐见,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肃宗的审视,李辅国的发难,程元振的冷眼,无不预示着他在长安的日子,绝不会轻松。
他刚回到赐第不久,门房便来禀报,有客来访。来人竟是太子李豫身边的近侍,奉太子之命,送来一些时新果蔬和几卷新誊录的典籍,言称太子仰慕杜丰才学,望日后多多请教。
杜丰心中明了,这是太子在释放善意,也是一种试探性的拉拢。他恭敬地收下礼物,让近侍带回对太子的感谢,言辞恳切,却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他知道,自己此刻如同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他必须谨言慎行,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寻找立足之地,并暗中积蓄力量。
是夜,杜丰在书房内,就着烛光,展开了一份由“察事司”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简报。简报内容是关于朝中各派势力最新的动向,以及一些市井传闻。其中一条不起眼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近日,有来自西域于阗镇的使者入朝进贡,队伍中似乎混有一些形迹可疑之人,与长安西市的一些胡商过往甚密。
于阗……西域……
杜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变得幽深。长安的雾霭之下,西域的迷局,似乎也正悄然向这座帝国的中心蔓延。
他提起笔,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几个隐语构成的指令,然后小心地用火漆封好。
“来人。”
一名如同影子般的亲卫无声无息地出现。
“将此信,按老规矩,送出去。”杜丰将封好的指令递过,语气平淡,“告诉那边,长安的水,开始浑了。让他们……见机行事。”
亲卫接过指令,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书房外的夜色中。
杜丰吹熄了蜡烛,独自坐在黑暗中。长安的第一局,他算是勉强接下。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明枪暗箭,更多的阴谋阳谋,在等待着他。
而他,必须在这重重的雾霭中,为自己,也为那些追随他的人和事,杀出一条路来。东归的砥柱,已落入这天下最深的漩涡中心,是沉沦,还是搅动风云,唯有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