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自然也通过自己在朝中的渠道,很快得知了朝堂上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他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料。在他决定重用兴业社、动用非常手段筹措军需时,就已想到了可能会面临的攻讦。
“结交商贾,逾越规制,其心难测……”杜丰低声重复着那御史的弹劾之语,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看向坐在下首的苏瑾,“明德,你怎么看?”
苏瑾神色平静:“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帅立下不世之功,主政河北,触及旧利,引来妒恨,乃情理之中。幸而陛下尚知轻重,并未听信谗言。然,此风不可长。我等在河北,更需谨言慎行,事事留有记录,笔笔账目清楚,尤其与兴业社往来,更需透明,以备查验。”
杜丰点头:“不错。阳谋,永远比阴谋更有力量。我们将河北治理好,将北虏击退,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最好的回应。”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朝中既有人以此做文章,我们也不能毫无表示。你以观察使司的名义,起草一份详细的奏章,将截至目前,动用逆产及与兴业社合作的每一项支出、每一笔粮草物资的来源与去向,全部罗列清楚,重点是这些举措对稳定河北、支援前线所起到的关键作用。同时,附上一份河北当前民生恢复、流民安置情况的简报。我们要用事实,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属下明白。”苏瑾领命,这正是他所擅长的。
“另外,”杜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程监军那里,陛下既给了他监管之权,我们更要‘配合’。所有涉及钱粮物资调拨的文书,都抄送他一份。他若想问询,一律坦诚相告。甚至,可以主动请他‘视察’兴业社协助运转的粥棚、物资仓库。我们要让他看到,我们行事,光明磊落,一切为了公事,毫无私心。”
苏瑾会意,这是要将程元振也拉到同一辆战车上,至少让他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
处理完朝堂风波带来的隐忧,杜丰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北疆战局。最新的战报显示,赵铁柱在给予黠戛斯前锋重大杀伤后,已按照命令,主动放弃了伤亡过重的野狐岭防线,退守至更为险要的鹰嘴崖。张顺的游击战术也取得了一定效果,不断骚扰着敌军的后勤线。
但黠戛斯主力两万余人,已然兵临鹰嘴崖下,日夜攻打。赵铁柱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而朝廷许诺的朔方援军和江淮粮饷,尚在路上。
“告诉赵铁柱,鹰嘴崖必须再坚守至少十天!”杜丰对传令兵斩钉截铁地说道,“十天后,是退是守,我给他临机决断之权!但在这十天内,绝不能让黠戛斯主力越过燕山!”
“通知郭令公,河东军的威慑可能还不够,请他加大出塞偏师的活动力度,若能寻机打击一两个室韦小部落,效果更佳。”
“催促苏瑾,百姓南撤速度还要加快!”
杜丰一条条命令发出,试图将这盘关系到河北乃至大唐国运的棋局,一步步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然而,他心中清楚,最大的变数,仍在于北疆那条血肉防线的韧性,在于朝廷援军能否及时抵达,也在于……那远在庙堂之上的帝王之心,能否始终如一地信任与支持。
就在杜丰全神贯注于北疆战事与内部博弈之时,一名来自“察事司”、风尘仆仆的信使,带来了一个与他个人息息相关,却可能牵扯更广的消息。
“司徒,西域方面……有初步回音了。”信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们设在龟兹的暗线回报,约一月前,确实有一支身份神秘的队伍经过,队伍中有一辆密封的马车,护卫极其森严,不像商队,也不像寻常使团。他们穿过了龟兹,继续向西,方向……似乎是拔汗那(今费尔干纳盆地)乃至更西。龟兹的兄弟尝试靠近探查,但那支队伍的护卫极其警觉,未能获得更多信息,只隐约听说,他们似乎……在寻找医术高超之人。”
拔汗那?寻找神医?
杜丰的眉头紧紧锁起。凌素雪伤势极重,若那马车中真是她,寻找神医救治是合理的。但这支神秘队伍的来历和目的,却更加迷雾重重。他们为何要千里迢迢将凌素雪带去遥远的西域?是救?还是另有所图?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指向了更加复杂和遥远的未知之地。而此刻,他却被牢牢钉在范阳,面对内外的重重压力,根本无法抽身。
他只能将这份深深的牵挂与忧虑,再次压入心底,化作更坚定的力量,投入到眼前这场关乎家国命运的搏杀之中。
暗箭虽难防,砥柱亦难摧。他必须稳住,为了河北,为了大唐,也为了那渺茫却未曾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