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诚的“百诚商会”坐落于虹口区一栋半新不旧的三层小楼里,门口挂着中日双文的牌子,进出的多是些面色匆匆、带着算计表情的中国人,偶尔也能看到几个趾高气扬的日本商人或浪人。陈晓第二天准时来“报到”,被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瘦高个引进去,填了张简陋至极的“雇员登记表”,就算入职了。
王百诚给他安排的工作名义上是“经理助理”,实则就是跟在王百诚屁股后面当跟班兼翻译。薪水果然如王百诚所说,二十大洋,包一顿午饭,住宿则是在商会三楼杂物间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里,刚好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破衣柜,比阁楼强点有限。
王百诚显然还想再“考察”一下陈晓的成色,并没有立刻让他接触核心事务,头几天只是让他处理些无关痛痒的信件翻译,或者陪同见一些不太重要的客户。
陈晓也不急,表现得勤勤恳恳,翻译得精准到位,待人接物谦逊有礼,充分扮演着一个急于站稳脚跟的落魄书生形象。心里却默默记下商会运作的每一个细节,人员构成,以及王百诚主要经营的“业务”——无非是倒卖紧俏物资、帮日军采买军需品中的非军用部分(并从中大肆捞取回扣)、以及为一些想巴结日本人的中国商人牵线搭桥。
机会很快再次被陈晓“等”来了。
几天后,王百诚要与一位来自大阪的日本机械商社的代表谈判,购买一批机床。这批机床说是用于民用工厂,但明眼人都知道,最终很可能会流入日军相关的维修厂。王百诚想从中赚一笔丰厚的差价。
谈判地点约在“玄海”茶馆的雅间。王百诚显得有些紧张,反复检查着合同草案,嘴里念叨:“这佐藤先生是出了名的难缠,抠细节抠得厉害……这次要是能把价格压下来百分之五,就算成功了……”
陈晓安静地跟在后面,心里冷笑:百分之五?就你这半吊子日语和商业知识,能不被对方坑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果然,谈判一开始就陷入僵局。那位佐藤先生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语速极快,提出的报价远超王百诚的心理预期,并且咬死不放,还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和合同条款细节。
王百诚听得满头大汗,他的那点日语水平根本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只能勉强捕捉几个数字和单词,连蒙带猜,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带来的那个中文翻译水平也一般,对机械术语不熟,翻得磕磕巴巴,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说,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优惠的了,考虑到运输风险和当下的局势……”佐藤咄咄逼人。
王百诚急得直搓手,眼巴巴地看向自己带来的翻译,那翻译也是一脸苦相,无奈地摇头。
陈晓知道,该他上场了。他先是微微躬身,用日语对佐藤说:“失礼了,佐藤先生。王会长对贵社的产品质量是非常认可的,只是对于价格和付款方式还有一些小小的疑虑,能否请您再稍作说明?”他态度极其恭敬,瞬间吸引了佐藤的注意,也暂时缓和了紧张气氛。
王百诚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对陈晓使眼色。
陈晓得到默许,便开始“协助”翻译。他不仅精准快速地传递双方的意思,更在关键处,看似无意地“点拨”王百诚。
当佐藤强调一款机床的“最新技术”和“德国配件”时,陈晓翻译完,又低声快速对王百诚用中文补充:“会长,他说的那款型号,我在南京时看过类似的技术简报,核心部件其实是日本国内仿制的,成本没那么高,而且稳定性比原装的差不少,我们可以从这个点压价。”
王百诚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