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生如梦(1 / 2)

只有真正失去过,或许才会让人明白其——弥足珍贵。

……

星暝彻底沉入了无人知晓的阴影之中,仿佛一滴墨水融入永夜。他像一尾决绝地滑入无光深海的鱼,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绝大部分的联系,独自蛰伏于空间褶皱的最深处,一个连时间流速都显得暧昧不清的裂隙。他的“工坊”并非实体,而是一片不断生成又湮灭、充斥着能量漩涡的奇异维度。在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他冰冷而疯狂的意志在无声地咆哮,进行着令人心悸的精密演算——他正在破坏现世空间的稳定性。

这绝非漫无目的的破坏欲宣泄,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高度理性的战略推演。他的意识如同超负荷运转的最高效处理器,疯狂地解析、建模、再解析着整个世界的“空间结构力”。山川的龙脉走向如同大地的血脉,河流的水文灵韵承载着生命的律动,村庄城镇聚集的人气磁场氤氲着红尘烟火,乃至更大范围内维系空间稳定的关键节点……所有这些构成世界稳定存在的空间要素,此刻在他眼中都化为了可以量化的参数,成了他计算如何最高效“拆解”与“重组”的对象。

他会在异空间内先完美复刻出目标的微观空间模型,纤毫毕现,然后注入无数变量,模拟各种空间破坏方式所能产生的最大效果与连锁反应。是精准地撕裂空间薄膜,制造出吞噬一切的临时虚空裂缝?还是扭曲特定区域的维度参数,让重力失常,物体失序漂浮碰撞?或是更巧妙地引发空间结构共振,让坚实的物质如同沙堡般从原子层面崩解消散?

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被他毫无感情地记录下来,注入能量封存为一张张闪烁着危险光芒、等待触发的“空间灾难蓝图”。他像一个为世界预先撰写死亡通知书的冰冷书记官,只是笔尖流淌的不是墨水,而是足以令万物归寂的虚无能量。与修复那需要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维持“存在”的艰难相比,制造混乱与毁灭,在纯粹的力量输出层面,确实显得“简单”而“轻松”得多——至少,不必去顾虑那些细微的、脆弱的、维系着“生”的复杂联系。

他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充满嘲弄的快意想:如果那个高踞于一切之上、视众生为棋子的存在,因此而降下更直接的针对与抹杀,那或许正好!这漫长而时常令人感到沉重与厌倦的生命,若最终能终结于自己亲手点燃的、足以焚尽一切规则与束缚的火焰中,似乎也是一种惊心动魄、不失壮烈的谢幕。死亡对他而言,大多时候像个遥远的、不足为信的黑色笑话,但此刻,在这极致的孤独与令人窒息的压力下,他内心深处竟隐约期盼着某种形式的、激烈的“终结”,能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这令人绝望的无形循环。他只能,且必须这么坚信不疑,才能为自己正在进行的、这堪称疯狂的一切,找到一个不至于让自身先行崩溃的支点。

星暝的疯狂行动,如同向看似平静的湖面接连投下巨石,最初或许只是激起圈圈涟漪,但很快,这些涟漪便相互叠加、共振,最终汇聚成了席卷沿岸所有生灵的灾难海啸,无一幸免。

对人类世界而言, 灾难是具体而恐怖的,充满了超自然的诡异与无力感。近江国的一个平静村庄,村民们在一个普通的清晨醒来,惊恐欲绝地发现村口那棵百年老树连同周围的几户人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啃噬,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半圆形坑洞,深不见底,散发着空间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感。这不是地震,不是火灾,而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空间本身的消失。

丹波地区的一处重要官道,一夜之间发生了可怕的“空间折叠”。一段约百米长的道路看似完好,任何踏入其中的行人和车马都会在几步之后莫名从道路的另一端“掉”出来,方向感彻底混乱,记忆出现短暂的空白,仿佛那百米路程被整个从世界上“剪”掉了。商路因此中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都说这是妖狐作祟,布下了吞噬空间的幻术结界。

山城国边境的几个村落更是遭遇了“空间错位”的恐怖现象。村民们清晨醒来,发现自家的院子有一部分竟然与邻家的屋顶、甚至更远处山谷的景色诡异拼接在一起,仿佛不同的空间被打碎后胡乱粘合。穿过自家的院门,可能一步踏入的是邻居的卧室,或者直接悬空出现在数米高的半空。这种物理规则的紊乱让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的恐慌和困惑之中,房屋不敢住,道路不敢走,世界变得陌生而危险。阴阳寮派出的侦测人员发现,这些区域的空间参数极其混乱,残留着强烈的、非自然的扭曲痕迹,但找不到任何施术者的妖气或法力波动,仿佛灾难是凭空产生。

对妖怪族群来说, 这同样是一场飞来横祸,无妄之灾。稳定的空间也是许多妖怪赖以生存的环境,甚至是它们修炼的依赖。如今,许多妖怪熟悉的巢穴、修炼秘境周围的空间变得极不稳定。有些洞穴的入口时而存在时而消失;有些林间的空地上会出现短暂存在的虚空裂缝,吞噬掉不小心靠近的小妖;更可怕的是,一些依赖特定节点进行蜕变的妖族,在关键时刻遭遇空间震荡,不仅进阶失败,反而被混乱的空间之力重创妖核,修为大损,甚至形神俱灭。

一只擅长利用阴影穿梭的猫又,在一次例行穿梭中,撞上了一片极其隐晦的空间皱褶,直接被抛入了陌生的异空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伤痕累累地逃回,却再也无法精确控制自己的穿梭能力。一对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镜妖姐妹,其本体原本连接着数个稳定的地点,却因剧烈的空间扰动导致结构崩溃,姐妹俩遭到严重反噬,元气大伤。

更让妖怪们感到愤怒、憋屈且恐惧的是,它们之中那些感知敏锐的大妖,能清晰地察觉到空间中那冰冷陌生却又熟悉得令人灵魂战栗的扭曲力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带有恶意的空间操纵!绝非自然现象!可当它们暴怒地试图追踪这力量的来源时,却总是无功而返,那力量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来自世界之外。星暝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世界上发生的“覆盖”现象反而在帮助他不受侵扰。

阴阳寮和各大寺社早已焦头烂额,疲于奔命。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直接针对空间结构本身的灾难,他们传统的退魔、结界、祈福手段效果甚微。他们能暂时安抚民众情绪,却无法修复那被撕裂的空间。专家们争论不休,有人认为这是某种未知的、能操控空间的远古大妖苏醒;有人则悲观地认为这是世界本身走向崩坏的征兆。

星暝并非完全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负罪感有时也会啃噬他的内心。那些无辜者绝望的泪水与深深的恐惧,都是他亲手造下的“业”。但他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病人,只能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试图逼出那看不见的“病灶”。他注意到,随着他制造的灾难越来越频繁、剧烈,那个存在的“修复”也居然开始显现出某种“力不从心”。

修复后的空间,并非总是完美地回归“原状”。有时,会发生一些逻辑无法解释的、极其离奇的事情:

譬如,在摄津国一个被空间抹消后又“恢复”的茶棚,老板和客人都“回来”了,但所有人都坚称那天看到了一位“发光的少女”用太刀斩开了天空,击退了“无形的怪物”——一段被强行植入的、用于解释空间异常的记忆。

美浓国某段被“折叠”的官道修复后,道路恢复了正常,但每逢阴雨之夜,那段路面上偶尔会出现重叠的、半透明的马车虚影,仿佛不同时间的空间影像发生了交错。

最奇特的一次,是在若狭湾附近,星暝试验性地大规模扭曲了海岸线的空间结构。修复后,海岸线恢复了原状,但那片区域的光线却时常发生诡异的折射,海市蜃楼现象频繁发生,而且呈现出的景象并非远方的景物,而是一些支离破碎、无法理解的、仿佛来自其他时空的片段。

这种现象让星暝意识到,他的破坏确实干扰了那个存在的“覆盖”进程。它似乎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平滑、无缝地完成“修复”,而是会留下短暂的、逻辑无法自洽的“疤痕”,甚至是不同时间线、不同可能性的影像碎片。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如果一次性、同步地在多个关键空间节点制造前所未有的超级“空间风暴”,是否可能造成更持久、更剧烈的“叠加”或“错位”?甚至……短暂地冲垮那个存在的“修复”机制?

然而,这计划风险极大。每一次大规模动用力量,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有时,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手术”后,他会拖着近乎虚脱的、灵魂都仿佛在颤抖的身躯,如同一个迷失的幽魂,下意识地回到那个他曾亲手建立、如今却显得莫名空旷的博丽神社。

他会站在庭院里,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瞟向神社本殿后方那间始终寂静的居室。

那里,仿佛被时间遗忘,安静地躺着那个曾经活力四射、如今却了无生气的紫发巫女。

“人生如梦呵……也是。”他望着庭院里那棵不再有身影嬉闹追逐、独自花开花落的樱树,声音低哑地自语。

“师……父?”一个微弱、沙哑,却熟悉到令他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跳动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从居室内响起。

星暝猛地转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弱的空间涟漪。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频繁撕裂空间的行为终于导致了严重的感知错乱,听到了不可能的幻听。

但他的视线捕捉到了那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星焰像一阵被狂风卷起的花瓣般从屋里冲了出来,脸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喜,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颤抖得几乎语无伦次:“主人!主人!醒了!灵梦姐姐醒了!她真的醒了!!她刚刚…刚刚还说话了!”

星暝愣在原地。醒了?在那个强行中断完全不该有的献祭、导致空间剧烈震荡、灵魂与大结界核心强制绑定、身体机能近乎停滞、所有人都已近乎绝望地接受了现实之后……她居然自己醒了?这本身就像是最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快步走向那间房间,脚步甚至因内心的巨大震动而有些踉跄,周遭的空间都因他情绪的波动而微微扭曲。越靠近门口,一股混合着淡淡药味、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流逝般的虚弱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空间涟漪便愈发清晰。

他踏入屋内。灵梦确实睁着眼睛,背后垫着几个枕头,半靠在那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燥而缺乏血色。那双曾经明亮灵动、闪烁着好奇光芒的紫色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和迷茫,仿佛蒙上了一层拭不去的薄薄雾气,努力地想要聚焦,却显得有些吃力。她看到星暝进来,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嘴角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弯起,试图挤出一个她惯有的、带着些许乐观的笑容,然而最终呈现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异常勉强、脆弱得让人心碎的虚弱表情。她周身的光线都似乎因她微弱的存在而产生了轻微的折射偏差,让她看起来仿佛随时会融入背景的空间之中。

“师……父……”灵梦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星暝身上,声音很轻,气若游丝,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能……答应我……完成一个……愿望吗?”

星暝几乎是下意识地、生硬地、粗暴地拒绝:“有什么想做的,等你好起来……自己……该去做到。”

灵梦闻言,却没有生气,反而极轻、极微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带着点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包容,尽管这微笑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师父……你还是……老样子呢……”她歇了口气,积蓄着微不足道的力量,继续轻声说道,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师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