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沉默了片刻,视线移开,声音低沉:“……那么久的事,谁记得。”
“我说过……”灵梦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要把这句话送出来,这句话似乎锚定了她即将飘散的意识,“师父要是……哪天嫌我麻烦……想把我丢去喂狼……记得……记得在我坟头……种棵柿子树……”她顿了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凝视着某个不存在于当前空间的点,“真是的……为什么……那时候会……说出这种要求呢……柿子……好像也不是……最喜欢吃的……”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窗外,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又落回星暝脸上,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至少……师父……种棵樱树吧……师父……为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气息再次微弱下去,眼神开始涣散,脑袋无力地微微偏向一侧,意识似乎又要沉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刚才那几句话,仿佛耗尽了她短暂苏醒所积累的全部精力。
“灵梦姐姐!灵梦姐姐!你别睡!再看看我们啊!你看,大家都在呢!”星焰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带着哭腔喊道,小手紧紧握着灵梦冰凉的手指,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然而,屋子里的其他人,留琴的眼睛默默闪烁着微光,草薙剑在空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后又归于沉寂,神玉散发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玄爷不知何时将头缩回了壳里。它们都没有说话,没有叹气,也没有安慰。一种沉重的、心照不宣的静默笼罩着房间。它们并非冷漠,而是仿佛早已感知到了某种无可挽回的结局正在步步逼近,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剩下无言的陪伴。
星暝看着灵梦那副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的模样,最终,也只是轻轻张开了嘴:“……我答应你——记得付钱。”他试图用一种看似混不吝的方式,用这种日常的对话,将她拉回现实。
灵梦似乎又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意识,听到这句话,几乎气笑,极其微弱地嘟囔,声音如同游丝:“师父居然……这个时候……还记得钱……果然本性还是……赌鬼呢……”她极其缓慢地喘了口气,眼神飘向虚空,像是在憧憬某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存在于另一条时间线的未来,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不过……要是……还有机会……我……可绝对不要再……跟着师父了……至少……不能当个……穷巫女……要做……最有钱的……比所有人……都有钱……”
星暝听着她这些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却带着她特有倔强与梦想的话语,脸上像是戴着一副僵硬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印下来。然后,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流星跨出房门,身影瞬间模糊、扭曲,直接融入了空间的缝隙之中,仿佛多停留一秒,那副面具就会彻底崩碎。
他没有走远,而是立刻开始行动。灵力以不计代价的强度辐射开来,如同无形的空间探针,精准地捕捉每一个与博丽灵梦有过深刻交集的生命气息坐标。他不再顾忌暴露与否,不再考虑后果,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将自己的意志通过空间波动传递出去——
正在魔法森林焦急寻找可能存在的、拥有稳定灵魂特性药材的魔梨沙,在感觉到熟悉灵力的同时,脑海中猛地响起星暝冰冷急切的声音,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里:“神社!立刻!”
附近的村庄,曾在灵梦帮助下退治过妖怪的匠人、受到过神社庇护的村民,甚至只是曾与灵梦有过一面之缘、受过她一个笑容的路人,都在这一刻,心头莫名涌现出强烈的、想要去往博丽神社的冲动,仿佛被无形的引力所牵引。
一些与灵梦打过交道、或敌或友的妖怪,如某些山林中的精怪、河川中的水妖,抑或是和灵梦关系匪浅的爱丽丝,爱莲等人,都隐约感知到了博丽神社方向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召集波纹。
他知道,灵梦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让她的残缺灵魂回归结界,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强行留下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彻底的形神俱灭,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空间崩溃。他必须召集所有应该来的人,或许……是为了见证,或许是为了汇聚某种意念来稳定她最后的存在,或许,只是不想让她在这最后的时刻,走得那么冷清寂寥。
于是,在博丽神社那略显破败、却沐浴在一种悲壮夕阳余晖下的庭院里,出现了奇异而凝重的一幕:人类,魔法使,或是妖精,抑或是其他什么,一同与形态各异、妖气凛然的妖怪们站在一起。他们或许彼此戒备,眼神复杂,或许互有恩怨,此刻却都暂时放下了隔阂,被同一股层面的悲怆所笼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拉开的纸门后,躺在被褥中、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化光而去的紫发巫女身上。他们的脸上带着悲伤、不舍、感激、敬畏,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寂静中流淌,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因此而变得粘稠沉重。
星暝和辉夜一起,隐在神社周边一棵大树的浓郁阴影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辉夜的气息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难测,但细察之下,又能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她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洞悉一切命运轨迹却又无可奈何的淡淡哀伤。
“你变弱了。”星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辉夜略显苍白的侧脸和她自然交叠在身前的手上,他的感知能察觉到她力量中那一丝不寻常的、仿佛被稀释过的痕迹。
辉夜心里微微一虚,指尖轻轻颤了一下,但面上毫无波澜,只是用华丽的袖子轻轻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些许玩味,试图轻松应付过去:“有吗?许是近日的夜空总有些扰人的波纹,影响了妾身赏月的雅兴罢了。倒是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是打算把整个人类世界的空间都拆了重组成你的庭院吗?需不需要妾身帮你参考一下布局?”
星暝没再追问,目光在她指间那枚神秘的戒指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戒指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些。他移开视线,重新投向那片沉默的人群,淡淡道:“……不必。”
就在这时,一个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扔下那堆带着的古怪的药剂瓶,气喘吁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闯进院子!是魔梨沙!她标志性的魔女帽歪斜着,红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屑,平日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慌、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灵梦!灵梦!”她几乎是扑到廊下,挤开人群,看到灵梦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微弱起伏的胸口,眼泪瞬间决堤,“灵梦!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找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我以为能找到……能找到稳住你灵魂的东西……”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语无伦次。
似乎是魔梨沙的呼唤穿透了空间与意识的迷障,灵梦的眼睫再次颤动起来,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再次睁开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努力地聚焦,最终定格在魔梨沙满是泪水的脸上。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温柔的笑容。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有千钧重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魔梨沙紧紧抓住被角的手。
“原谅我哦……魔梨沙……”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蒲公英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歉意、不舍,还有一丝卸下重担后的安然,这声音仿佛直接回荡在周围每个人的意识里,“以后……不能……陪你……一起去……找蘑菇了……也……抢不过……你了……”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生命中最后的烛火。她的手无力地垂落,软软地搭在铺盖上。眼睛缓缓地、彻底地闭上,唇角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温柔的弧度。胸口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也终于彻底停止了。最后一丝生的气息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般的冰冷与永恒的安详。那头漂亮的紫色长发铺散在枕上,也仿佛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
庭院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时间、空间都为之凝固。随即,被压抑的、低低的哭泣声和沉重的叹息声打破了寂静,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就在灵梦生命体征消失、灵魂即将开始自然逸散的瞬间,八云紫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屋脊之上,余晖在她身后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她仿佛是从境界的缝隙中直接步出。她撑着洋伞,目光复杂无比地看向远处树下阴影里的星暝。星暝也同时抬头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一丝言语,却瞬间明白了彼此眼中沉重的决意——必须在灵魂彻底消散前,引导其归位!
不能再等了!
八云紫双手迅速结出一个牵动着境界之力的印诀,磅礴而精纯的妖力不再有丝毫保留,如同最温柔的夜色潮水,无声地涌向灵梦已然冰冷的身体,精准地包裹、护持住那即将彻底逸散、残缺而明亮的灵魂之光,为其隔绝了外部混乱空间的干扰。
几乎是同时,星暝也出手了。他的力量此刻变得无比精准而细腻,不再是破坏,而是化作最稳固的桥梁与最柔软的护盾,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团温暖却脆弱的光晕,以一种对空间规则极致理解的方式,引导着它,稳定地汇入紫打开的、那条通往大结界深层核心的、闪烁着无数光辉的通道之中。
那过程安静而庄重,带着一种神圣而悲凉的意味,仿佛是整个世界在为一位巫女送行。灵梦的身体在灵魂彻底离体后,仿佛真正变成了一具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玉雕,静静地躺在那里,容颜依旧,却已天人永隔。
光芒渐渐散去,通道缓缓闭合,最后一丝涟漪也归于平静。博丽灵梦的灵魂,终于归于她命运所指的大结界之中,成为了维系那个脆弱平衡的一部分,化为了空间结构本身。
后续会如何?她的意识是否会苏醒?是否会以另一种形式感知世界?没人知道。或许,这只是另一段更加漫长、更加寂寥的、与虚无同在的故事的开始。
但此刻,博丽神社的庭院里,只剩下无声的哀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离殇,以及那仿佛依旧在轻轻回荡的、一句带着歉意的温柔低语。
“原谅我哦……魔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