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詹金斯从业十五年,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事实”。
事实是一把手术刀,可以剖开一切谎言。
她决定暂时绕开孙连城那块滑不溜手的“滚刀肉”。
她要从他的信徒和所谓的神迹下手,用事实,为这场荒诞的个人崇拜,做一次彻底的清创手术。
第一个目标,卡隆博将军。
一个盘踞在此地的军阀,萨拉的预设标签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易于煽动。
采访安排在将军的营帐里。
卡隆博穿着一身烫得笔挺的军装,黝黑的脸上不见半点悍匪之气,反而透着一股学者的沉静。
“将军,您认为孙先生的‘太极神拳’能抵御子弹,这在物理上似乎讲不通。”萨拉开门见山,准备迎接对方“心诚则灵”式的狡辩。
卡隆博将军闻言,沉吟片刻。
然后,他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语气开口:“詹金斯女士,你听过‘熵增定律’吗?”
萨拉愣住了。
她怀疑自己的翻译是不是出了问题。
“一个封闭系统,总会趋向于无序。”卡隆博自顾自地解释起来,眼神深邃得不像个军阀。
“我的军队,就是一个系统。部落矛盾、派系斗争、个人私欲,这些都是‘熵’。以前我用纪律和杀戮来维持秩序,但这只是强行注入能量,治标不治本,系统内部的‘熵’还在不断增加。”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信徒特有的光芒。
“但先知教我的,是‘无为而治’。”
“他让我明白,管理的最高境界,不是去对抗‘熵增’,而是建立一个能自我‘减熵’的稳定结构。”
“‘太极神拳’不是用来抵挡子弹的,它是用来统一思想,降低整个系统内部混乱度的‘仪式’。”
“当所有人的动作、呼吸、念头都趋于一致时,‘熵’就降到了最低。一个‘低熵’的军队,自然就没有了内耗和纷争。”
萨拉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采访一个非洲军阀,而是在参加一个该死的量子物理学研讨会。
她花了三分钟,才消化完这套“管理学黑话”,艰难地转向下一个话题。
“那……关于先知御赐的‘静字诀’,您认为它为何能平息兵营的暴乱?”
“那是‘模因’的力量。”卡隆博一脸理所当然。
“一个强大的文化符号,本身就携带信息,能直接作用于人的潜意识,重构他们的认知框架。”
“你把它理解成一种……精神层面的定向病毒,也未尝不可。”
萨拉沉默了。
她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将卡隆博的标签从“头脑简单的军阀”,划掉。
然后换上了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被神秘主义洗脑的民科哲学家”。
第二个目标,项目总工程师,老张。
萨拉要用现代地质学的铁锤,砸烂所谓“龙脉”的封建迷信。
老张,一个典型的中国工程师,戴着眼镜,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数据不会说谎”的严谨气息。
“张总工,关于项目选址,我了解到最初的方案并非此处。孙先生提出的‘龙脉’一说,从科学角度看,更像是一种巧合,不是吗?”
老张闻言,推了推眼镜,从一堆图纸里抽出两份厚厚的地质报告,放在萨拉面前。
“詹金斯女士,这是我们最初的勘探报告。”他指着第一份。
“按照常规地表径流和浅层地质结构分析,A、B、C三个点位是最优选。孙先知提出的这个点位,从地表看,干旱、贫瘠,水文条件极差,完全不符合选址逻辑。”
萨拉点头,一切尽在预料。
“但是,”老张话锋一转,翻开了第二份报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数据模型。
“在我们按照先知的指示,进行了超深度钻孔勘探后,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的手指点在一个深红色的区域上。
“地表之下三百米,存在一个巨大的承压含水层。”
“它的储量,足以支撑整个矿区未来五十年的用水。”
“更关键的是,这个含水层上方的岩层结构非常特殊,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虹吸效应’。只有在先知指定的这个‘龙脉之眼’位置打井,才能以最小的成本,撬动整个水系的压力平衡。”
他看着萨拉,眼神里是工程师面对完美造物时的那种纯粹的震撼与不解。
“我们用最先进的计算机模拟了所有可能性,结论是,这确实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们能用科学解释它为什么正确,但我们无法解释,在没有任何勘探数据的情况下,先知是如何知道的。”
萨拉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报告的模拟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