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复杂的地下结构,像一幅抽象的艺术品,充满了逻辑无法解释的、巧夺天工的美。
第三站,她亲自去了“神迹之井”所在的村庄,取了水样,送进自己带来的便携实验室。
半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水质检测报告显示,这口井的水,总溶解固体、硬度、微生物含量等所有指标,不仅远优于当地地表水标准,甚至超过了某些欧洲品牌的瓶装矿泉水。
报告启用后,村庄的儿童痢疾发病率,在一个月内,断崖式下降了90%。
萨拉看着那张报告,感觉上面每一个理性的数字,都在无情地嘲笑她的质疑。
她走进“新坎巴模范村”,看到的是肉眼可见的富足与祥和。
孩子们在干净的村道上奔跑,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菜色。
村民们热情地将她迎进屋,端上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羊肉汤。
“尝尝,这是我们坎巴的圣品,‘阴阳和合羊肉汤’!”村长骄傲地介绍,“用了法兰西的圣水,和我们坎巴的山羊,专治老寒腿!”
萨拉看着锅里翻滚的、依稀能辨认出酒庄标签的红色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起了那位法国建工CEO让·吕克先生。他在遥远的巴黎,心脏还好吗?
饭后,村民们盛情邀请她观摩“太极滚球”大赛。
只见一个年轻人屏息凝神,姿势优雅地将手中的钢球扔出,钢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停在了目标小球旁。
然而,作为裁判的长老们却齐齐摇头。
“胜负心太重,落了下乘。”
最终的胜利者,是一个把球扔进了旁边草丛,但全程面带微笑,姿态飘逸的老者。
“心无挂碍,方得大道。”长老们抚掌赞叹。
萨拉的大脑嗡嗡作响。
她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巫术,反复碾压,然后重塑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形状。
她甚至动用了自己在华尔街的关系,联系上一位在顶级投行工作的朋友,侧面打探法国建工破产的内幕。
电话那头,她那位向来看不上一切的精英朋友,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敬畏。
“萨拉,那不是一次普通的商业失败。”
“那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教科书级别的史诗级逼空。”
“有人提前精准预判了黄金的所有波动,用一连串我们根本看不懂的操作,在最高点引爆了法建工的所有杠杆。”
“整个过程,就像上帝拿着手术刀在操作。”
“我们内部给那次事件起了个代号,叫‘太阳鸟审判日’(Operation Sunbird Judgnt Day)。”
“据说,背后操盘的,是一个神秘的东方财团。”
萨拉挂掉电话,呆坐在自己的帐篷里。
傍晚的余晖将帐篷染成一片昏黄。
她脱下那身被汗水和灰尘浸透的记者马甲,里面黑色的运动背心紧紧贴在身上,黏腻的触感让她更加烦躁。
汗水从她紧实的腹肌线条上滑过,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冷却她几乎要燃烧的大脑。
她换上一件宽松的棉质T恤,看着面前摊开的采访笔记和堆积如山的证据,第一次对自己坚持了半生的信条——“眼见为实”,产生了动摇。
地质报告、水质检测、健康数据、村民的笑脸,甚至华尔街的战报……
她搜集到的所有“事实”,都像一块块完美的拼图。
最终拼凑出的,不是一个骗子的肖像,而是一尊不容置疑的……神只。
她是个屠神者。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手里所有的武器,都变成了给神像贴金的箔片。
萨拉深吸一口气,在笔记本崭新的一页上,用笔重重地画下了一条分割线。
线的左边,她写道:
“孙连城:一个逻辑混乱、满口胡话、懒得出奇的疲惫中年男人。”
线的右边,她一字一顿地写下:
“成果:解决了坎巴的水源、道路、部落和平、基础经济四大史诗级难题;精准预测国际金价,并顺手搞垮了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世界五百强企业。”
她看着左右两栏,那巨大的、荒谬的、完全无法用任何已知逻辑弥合的鸿沟。
萨拉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熵”。
即将内存溢出,蓝屏死机。
远处,伊莎贝尔倚在自己的悍马车上,正用望远镜好整以暇地看着记者帐篷里那道烦躁不安的身影。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看戏的愉悦。
她知道,又一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即将被那个男人的“文化黑洞”,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