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那双柔软舒适的灰色拖鞋后,苏念的脚步顿时轻快了许多,之前因磨脚而产生的那点细微不适感彻底烟消云散。她跟在陆时砚身侧,朝着位于博物馆更深处的“古代首饰珍宝”展厅走去。行走间,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悄悄攥住了浅粉色连衣裙的裙摆,试图平复内心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他过分周到体贴而涌起的感动与羞涩。然而,心底那份难以抑制的雀跃与欢喜,却如同展厅里特意调暗的、暖黄色的射灯灯光一样,不受控制地轻轻弥漫开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微醺般的暖意里。
首饰展厅的氛围与方才的服饰展厅又有所不同。这里的展柜相对低矮一些,玻璃擦拭得异常洁净透亮,几乎看不到一丝痕迹。柜内,一支支造型各异的银簪、一对对温润剔透的玉镯、一件件色彩斑斓的点翠步摇与华盛,在精心设计的射灯照耀下,静静地散发着跨越时空的温润光泽,无声地诉说着属于它们那个年代的繁华与精致。陆时砚并没有像普通游客那样走马观花地快速浏览,而是在入口处一个陈列着几把精致梳篦的独立展柜前停下了脚步。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苏念带着好奇与欣赏的脸上,声音比在空旷大厅里时又压低了些,显得格外柔和:“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做设计构思时,很喜欢从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物里寻找灵感和故事。这个展厅里的很多展品,背后都有一段或感人、或传奇的往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简单给你讲讲?”
苏念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缀满了星子,她连忙点头,向前凑近了一步,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专注地看向柜中那把尤为精美的鎏金梳篦。梳篦的背脊上,錾刻着繁复而优雅的缠枝海棠花纹,花瓣层层叠叠,形态逼真,虽然历经岁月,边缘的鎏金有些许磨损脱落,却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当年工匠高超的技艺和极致的用心。“这把梳子真好看……这是哪个朝代的呀?”她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份历史的宁静。
“这是北宋时期的物件。”陆时砚的声音也放得更轻、更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历史。他的目光也落在梳篦上,眼神悠远,像是在回溯一段尘封的记忆,“根据馆内的考据资料和相关的民间记载,这把梳篦曾是一位地方太守送给爱妻的生辰贺礼。据说,梳背上这缠枝海棠的纹样,是那位太守大人亲自描画设计,然后请了当地最好的银匠,依照画稿一点一点手工錾刻出来的,每一笔都蕴含着丈夫对妻子的深情。可惜后来时局动荡,战乱纷起,这把承载着情意的梳子也在颠沛流离中遗失,直到去年,才偶然从一位民间收藏家手中征集回来,得以在此展出。”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看向苏念因听得入神而显得格外专注的侧脸,引导道,“你仔细看这海棠花瓣的弧度,尤其是边缘的处理,并没有追求绝对的对称和光滑,反而带着一种手工雕刻特有的、细微的不规则感,这种‘不完美’,你觉得像什么?”
他话未说完,苏念却福至心灵,脱口接道:“就像是……匠人故意留下的一点手作痕迹?让这朵花不那么像冷冰冰的模具印出来的,反而更有生命力,更生动,像是刚刚从枝头摘下来一样?”
陆时砚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和心有灵犀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认可:“说得很好。其实很多传世的艺术品,其魅力往往就在于这种‘人工的痕迹’。做设计,尤其是想融入古典元素的设计,有时候也是如此。过于追求工整和完美,反而容易失去灵气和温度。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个关于茶叶包装的古风设计方案,里面的祥云纹样就画得过于规整对称了,虽然精致,但总觉得少了点韵味。或许,你可以尝试借鉴一下这种思路,保留一些手绘的笔触感,甚至刻意制造一点看似随性的‘瑕疵’,效果可能会更自然、更打动人。”
苏念心里猛地一动,一股暖流夹杂着惊讶涌上心头。她上次确实为了那几朵云纹纠结了很久,反复修改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但这点细微的困扰,她并未向陆时砚具体提及,只是在讨论方案时,曾无意中流露出些许不确定的神色。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就从她那些随手勾勒的草稿和细微的表情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困惑所在,并且在此刻,用这样一种委婉又极具启发性的方式,给出了如此精准的建议。她正想开口表达感谢和豁然开朗之感,目光却被旁边另一个展柜里的一支玉簪牢牢吸引了过去。
那支玉簪通体洁白温润,簪头被巧妙地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瓣薄如蝉翼,玲珑剔透,在灯光下仿佛能透出光来。玉兰下方,还缀着一颗小巧圆润的珍珠,随着展厅内极轻微的空气流动,那珍珠便跟着轻轻晃动,漾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这支簪子……给人的感觉好温柔啊。”苏念忍不住小声感叹,指尖无意识地抬起,几乎要隔着玻璃去触碰那份静谧的美好。
陆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也随之软化了下来,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他低声解释道:“这支是明代中期江南地区的作品。关于它,有一个很动人的传说。据说它曾属于一位技艺精湛的绣娘,她每天在绣坊里飞针走线,绣尽人间百花,待到日落收工,便会用这支心爱的玉簪,将劳累一天后略显凌乱的发丝轻轻挽起。后来,她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位绣娘没有准备什么丰厚的嫁妆,唯独将这支陪伴自己多年的玉簪郑重地交给了女儿,对她说:‘戴着这支簪子,就像娘每天都在你身边一样。’”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将这段简单的故事讲述得格外温情脉脉。
苏念听得入了神,仿佛透过那洁净的玻璃,看到了数百年前那位江南绣娘在灯下挽发的温柔身影,以及她将簪子递给女儿时那不舍又充满祝福的眼神。她忽然觉得,那玉簪下轻轻晃动的珍珠里,盛满的不是光芒,而是母亲如水般的温柔和牵挂。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想与陆时砚分享这份感动,却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通常深邃难辨的眼眸里,此刻映着展厅暖黄的光晕,漾着清晰可见的暖意,那光芒,竟比展柜里任何一件珍宝的光泽都要明亮、温暖。苏念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慌忙移开了视线,却用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抹迅速掠过、却无比真实的浅浅笑意——原来,他耐心地讲述这些故事,不仅仅是为了给她提供设计灵感,更是在与她分享一种心境,一种对美、对情感的理解与共鸣。
不知不觉,他们在静谧而充满历史气息的展厅里流连忘返,时间悄然滑向中午。苏念的肚子不争气地轻轻“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用手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偷瞄了陆时砚一眼。
陆时砚自然是听到了,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取笑的神色,只是非常自然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语气平和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正好,博物馆二楼的餐厅评价不错,尤其擅长做淮扬菜,口味比较清淡,应该合你的胃口。我们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