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靴底陷进第三十七次淤泥时,膝盖以下已经裹满了灰黑色的泥浆,冰冷的湿意顺着布料缝隙往上爬,像无数细虫钻进毛孔,激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泥点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进眼眶,涩得眼球发酸,视线里的芦苇荡瞬间蒙上一层模糊的土黄色。
“这鬼地方……”他咬着牙拔出腿,泥浆“咕叽”一声从靴筒里反涌上来,溅在护膝的铁甲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渍痕。铁甲边缘的锈迹被泥水浸泡得发软,蹭过裤腿时掉下细碎的铁屑,混着泥渣粘在皮肤上,像被钝针扎着痒。
身后的雾婆婆比他更狼狈。她的斗笠早被横生的芦苇刮掉,灰白的发丝缠满了枯黄的苇絮,沾着泥浆的手指死死攥着潮语珠——珠子表面的水膜在湿热的空气里蒸腾起白雾,触得她掌心的老茧泛起一层细密的水疱,疼得她指节发白,却还是不肯松开。
“声纹器有反应了。”雾婆婆的声音裹着水汽,像从水下冒出来似的,“你听。”
林辰屏住呼吸。风穿过芦苇的呜咽声里,果然藏着一阵微弱的“咚咚”声,节奏慢得像垂死的鼓点,每响一下,脚下的淤泥就轻轻震颤,把寒意顺着骨骼往骨髓里送。他腰间的赤诚晶突然发烫,晶面映出的星图上,代表目标的光点正一点点往下沉,边缘的光晕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在泥沼中心。”石轮族工匠扛着沉重的铁钎走过来,铁钎的尖端在泥里搅动时,带出一串串气泡,破裂的瞬间散发出铁锈与腐烂植物混合的腥气,呛得他喉咙发紧,忍不住偏头猛咳,唾沫星子混着血丝溅在泥浆里,“这鬼地方的土有问题,我的铁钎都被蚀得冒黑烟了。”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扛铁钎的力道已经用到了极限,指缝里渗出血珠,滴在铁钎的握柄上,瞬间被木纹吸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子。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中心走,芦苇越来越密,叶片边缘的锯齿刮过衣服,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身后用指甲挠布料。林辰突然停步,靴底碾过一块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块碎骨,断面还粘着点暗红的肉丝,被泥水泡得发胀——他胃里猛地一缩,下意识按住小腹,指尖的温度比泥浆还凉。
“是‘泥语者’的骨头。”雾婆婆捡起碎骨,潮语珠的白雾突然变得粘稠,裹着碎骨泛起青光,“他们是这片泥沼的守护者,能跟淤泥里的根系对话……看来已经出事了。”她的拇指摩挲着碎骨上的齿痕,那痕迹边缘整齐,明显是被利器切开的,“不是野兽,是人为。”
话音刚落,赤诚晶突然剧烈发烫,林辰没抓稳,晶体“噗通”一声掉进泥里,溅起的泥浆糊了他一脸。他呛得猛地吸气,鼻腔里灌满了泥腥味,肺叶像被砂纸磨过似的疼。伸手去捞时,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鳞片——不是鱼鳞,是带着倒刺的,像某种爬行生物的外皮。
“小心!”石轮族工匠的铁钎突然往斜下方一沉,他双臂肌肉猛地绷紧,铁钎的另一端在泥里搅动出一个漩涡,“有东西在底下!”
漩涡中心的泥浆“咕嘟”冒泡,一只布满黏液的爪子猛地拍出来,指甲缝里嵌着深绿色的水草,拍在石轮族工匠的铁甲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被震得后退三步,后腰撞在芦苇根上,疼得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后腰的衣料。
林辰趁机捞出赤诚晶,晶面映出更清晰的画面:泥沼深处,一棵倒插的巨树根系盘成球,无数根须像锁链般缠着个蜷缩的身影,身影的胸口插着柄黑色的匕首,匕首上的纹路在晶面上流转,竟与影语者的图腾一模一样。
“是泥语者的族长。”雾婆婆的声音发颤,潮语珠的青光里,能看到那身影的手指还在微微动,“还活着!”
石轮族工匠突然低喝一声,铁钎横扫,逼退再次探出来的爪子,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青筋爬满了肘弯:“林辰!你带婆婆去救人!我拖着这畜生!”他往泥浆里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铁钎在泥里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妈的,正好试试新淬的火纹钢!”
林辰架起雾婆婆,她的脚踝已经被淤泥里的尖石划破,血珠渗出来,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淡红的痕迹。他能感觉到老人的肩膀在抖,不是怕的,是急的——她攥着潮语珠的指节已经泛白,指腹的水疱磨破了,血混着泥水粘在珠子上,竟让珠子的青光亮了几分。
靠近巨树根球时,林辰才发现那些“锁链”其实是活的根须,每根须上都长着细小的吸盘,正一点点吸走族长身上的光。族长的脸埋在泥里,只露出一截脖颈,喉结还在微弱地滚动,每滚动一下,根须就收紧一分,勒出深深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