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引“妇人在母丧期间,神哀志沮,行事或有偏激,情有可原”以及“罪犯自首,查证属实,依律可减等”的“恤刑”原则,奏请将阿云由死刑减为“流三千里”。赵顼当即朱批准奏。
这道旨意一下,原本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双方,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支持严惩的一方,见司马光本人都已“转弯”,且皇帝最终毕竟还是定了流刑重罪,并未完全否定“谋杀”性质,算是保住了礼法的基本面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主张宽宥的一方,见最终保住了阿云的性命,达到了核心目的,也深知若再纠缠细节恐引皇帝不悦,遂也见好就收。
太学里的激昂辩论,茶坊酒肆间的热议,几乎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河北持续旱情的最新消息、或是某地官员贪腐被查的新闻所吸引。
一桩原本可能引发朝堂撕裂的案件,就这样被赵顼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强行降温,迅速翻篇。
数日后,中书门下政事堂侧厅。
首辅韩琦、枢密使文彦博、次相曾公亮、三司使韩绛,这四位眼下支撑着帝国运转的核心人物,难得地聚在一起,享用着简单的午膳后茶点。处理完上午紧急公务,略有片刻闲暇。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刚刚平息的阿云案上。
韩绛年轻气盛,率先开口,带着几分轻松:“阿云案总算尘埃落定。陛下此番处置,倒是干脆利落。司马君实那般固执之人,竟也被说服了。”
曾公亮捻着胡须,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赞赏:
“陛下此举,看似和稀泥,实则高明。既未公然否定司马光的‘礼法’大旗,免却了无尽的口水之争;
又实际保全了人命,彰显了仁恕之道。最关键的是,快刀斩乱麻,没让这桩案子变成第二个‘濮议’。如今河北、西北事急如星火,朝廷实在经不起内耗了。”
文彦博沉稳地接过话茬,目光扫过在座诸人:
“富弼在河北镇之以威,欧阳修筹之以文,王安石、元绛行之以干。陛下设此‘河北东西路经略使司’,用人各取所长,互为补充,成效已显。
如今对这阿云案,陛下又能衡情酌势,果断止损。由此可见,陛下虽年轻,但已深知为政之要,在于务实与权衡,而非拘泥于虚名意气。”
一直闭目养神的韩琦,此时缓缓睁开眼,声音苍老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陛下之心,日益沉练矣。他欲更革祖宗之法,富国强兵,此志已明。然观其近来所为,无论是河北设官,还是处置此案,虽手段渐趋凌厉,却始终未脱我士大夫共治之轨范。
所用之人,所行之事,皆在规矩之内,即便有所变通,亦能自圆其说。此乃社稷之福。”
韩琦这番话,点出了关键。赵顼的种种举措,在韩琦这些老成谋国的重臣看来,虽然比仁宗、英宗时代更为主动进取,但依然遵守着北宋“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基本政治规则。
皇帝没有滥用皇权独断专行,而是通过任命官员、调整机构、引导舆论的方式来推行改革,这让他们感到放心。皇帝的“成熟”,正在于他学会了在既有框架内更有效地行使权力,而非试图砸烂框架。
四人相视点头,心中对这位年轻官家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一种“帝国虽面临艰难,但中枢舵手愈发稳健”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然而,上天似乎总要考验这位年轻皇帝和这个多难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