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见火候已到,终于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务实:
“司马卿家,阿云一案,其情确有可悯之处。母丧期间被逼嫁,一弱女子,愤而出手,终未酿成惨祸,且能自首伏法。
朕意,可否援引‘恤刑’之古义? 不必在‘谋杀’、‘故杀’或婚姻效力上再做纠缠,直以其‘事出有因,悔罪可矜’为由,将刑名由死减流(死刑减为流放)。
如此,既存其生路,显朝廷仁政,亦未完全否定前判之严正。最重要的是——”
赵顼的目光紧紧盯着司马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事可就此了结。 朕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因此案而起的奏章、辩论和攻讦。
朝廷的精力,必须立刻、全部地放回到河北的灾民、西北的边防、国家的度支上来!卿家明白朕的意思吗?”
这已不是商量,而是近乎最后的定论。赵顼的意图再明白不过:他要在不公开否定司马光的前提下,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场争论。
他避开了所有意识形态的陷阱,选择了一条最务实、也是政治成本最低的路径——运用皇帝特有的“赦免”或“恤刑”权,以“仁政”的名义,将案件从礼法之争的漩涡中强行剥离出来。
司马光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一生坚守原则,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和稀泥”的权宜之计。
但他同样是一位老练的政治家,深知皇帝此刻承受的压力,也明白如果再坚持下去,可能真的会引发难以预料的朝局动荡。
更重要的是,皇帝将河北、西北的惨状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那份沉甸甸的现实,让他无法再仅仅执着于一条抽象的“纲常”。
终于,司马光缓缓站起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陛下……心怀天下,以苍生为念,臣……谨遵圣谕。 臣会依陛下指示,重新拟定阿云案判决意见,以‘恤刑’为由,奏请减刑。”
他没有说“陛下圣明”,而是说“谨遵圣谕”。这细微的差别,表明他内心并未完全认同,但他选择了服从,为了他所效忠的王朝更大的“稳定”。
赵顼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场风波终于可以平息了。他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下来:“有劳卿家了。退下吧。”
司马光再次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他的背影,在那一刻,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赵顼独自坐在书房内,看着司马光离去,又看了看地上那堆奏章,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压下了矛盾。司马光心中的理念并未改变,而士林中的裂痕也已产生。
如何真正弥合这些分歧,将所有人的力量引导到富国强兵的目标上,才是他这位年轻皇帝未来将要面对的最艰巨的挑战。
阿云案的波澜看似平息,但水面之下,暗流依旧汹涌。而河北的旱情,依然如火,灼烧着大宋的江山。
熙宁元年七月下旬,随着赵顼在御书房内与司马光那场关乎“势”与“理”的谈话结束,喧嚣一时的“阿云案”风波,终于以一种近乎“和稀泥”却各方都能暂时接受的方式平息了下去。
在皇帝的私下示意下,司马光虽心有不甘,但仍以审刑院的名义重新呈递了奏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