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手中把玩着一份由馆伴使(负责接待外使的官员)呈上的西夏国书副本。国书的措辞看似恭顺,实则绵里藏针,核心要求与历史如出一辙:西夏愿以“归还”早年占据的 葭芦、吴堡 等二寨为条件,换取大宋“归还”绥州。
“葭芦、吴堡,弹丸之地,贫瘠荒芜,岂能与绥州战略要冲相提并论?”赵顼心中冷笑,“梁太后和梁乙埋,当真以为我大宋河北有难,便可任其拿捏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丹墀下的重臣:韩琦闭目养神,似在养精蓄锐;文彦博面色沉静,眼神锐利;曾公亮眉头微蹙,似在盘算得失;吕公弼则略显忧色;而韩绛,则是一副跃跃欲试、准备迎战的神情。
“西夏国书,诸卿都看过了。”赵顼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听不出喜怒,“说说吧,该如何应对此番‘好意’?”
韩绛率先出列,语气激昂:“陛下!此乃西夏惯用之讹诈伎俩!绥州乃种谔将士浴血所得,已是我大宋疆土,岂有以自家之地换他人荒寨之理?
臣以为,当严词驳斥,断其妄想!并应借此机会,厉兵秣马,示我决心!”
曾公亮较为持重,补充道:“韩相公所言在理。然使者已至,礼仪不可废。臣以为,可先由馆伴使与之周旋,探其虚实底线。朝堂之上,陛下可予接见,但态度需不卑不亢,陈明绥州乃我方固有之地,绝无交易可能。”
文彦博从军事角度切入:“陛下,无论谈判结果如何,陕西、河东诸路防务必须即刻加强。可令诸路经略司,以巡边、操演为名,向前线增派斥候,整肃军阵,让西夏使者‘偶然’窥见我边军之整备,以增谈判筹码。”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首辅韩琦身上。韩琦缓缓睁开眼,声音苍老却带着定鼎之力:
“陛下,诸公之议,老臣皆赞同。然有一关键,需陛下圣裁。”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番交涉,重在‘势’而不在‘辞’。我朝需在三个方面,将‘势’做足:
其一,礼仪之势:以超规格的隆重礼遇接待使者,彰显天朝气度,使其不敢轻视。
其二,道义之势:在廷辩中,需引经据典,痛斥其背信弃义、趁火打劫之非,占据道德高地。
其三,实力之势:正如文枢密所言,边军需显露出随时可战之姿态。
至于具体条款,”韩琦眼中精光一闪,“葭芦、吴堡可谈,绥州寸土不让! 可反过来要求西夏遵守旧约,不得滋扰边境。总之,拖字为上,待我河北局势稳定,绥州城防加固,主动权便在我手。”
赵顼微微颔首,韩琦的策略老辣周全,深合他意。“便依韩相公之策。着有司依礼安排使者觐见。边事部署,文彦博即刻去办。”
退朝后,赵顼回到书房,心中却有一丝难得的亮色。他召来韩绛,问道:“送往绥州的物资,可已启程?”
韩绛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回陛下,首批四十万贯钱粮、军械,已由皇城司精锐押解,于三日前秘密启程,走河东路,直驱绥州!
随行还有陛下亲笔信函,密封加印,直送种谔手中。剩下10万贯物资在月底筹措出发。”
“好!”赵顼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种谔此人,勇猛有余,有时却失之莽撞。朕信中已严令他,只管筑城,固守绥德,无朕旨意,绝不可擅自启衅! 一切外交纷扰,自有朕与朝廷为他抵挡!”
“陛下圣明!”韩绛道,“此外,按陛下与韩相之前议定,关于王韶的任命,中书已拟好敕牒。授其秦风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之职,令其可专事招抚洮、河一带蕃部,预为经营。”
赵顼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秦风路(今甘肃天水一带),目光深远:“王韶《平戎策》言,‘欲取西夏,必先复河湟’。让他去吧,给朕在西北,再下一着闲棋!或许将来,能收奇效。”
此刻的赵顼,内心虽然仍因河北灾情和西夏挑衅而沉重,但一种主动布局、多线应对的掌控感,已逐渐取代了初期的焦虑。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落下了关键的几枚棋子:固守绥州以慑西夏,重用王韶以图长远,全力赈灾以安国内。 这盘大棋,他必须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