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太原已有了明显的凉意,书房窗外的杨树叶变得金黄,偶尔随风旋落。
林砚正对着桌上那几张光学玻璃的粗糙参数图和匠人招聘考核标准蹙眉,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秘书,这脚步声更沉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砚哥儿!”书房门被推开,来的竟是苏婉贞。
她今日未施粉黛,眉眼间却带着一种极其明亮的光彩,手里捏着一份厚厚的公文袋,甚至都顾不上平日里的仪态。
林砚抬起头,有些讶异。母亲很少如此失态。
“娘,怎么了?”
“晋城!你二舅来的加急密件!是……是……”苏婉贞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激动的心情,却效果不佳,她直接将那叠电文塞到林砚手里,“你自己看!天大的好消息!”
林砚手中的铅笔顿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袋上,眼神微微一凝。
二舅苏承业平时通信,多用公司普通信道,动用这种加急绝密方式,必定是有了石破天惊的进展。
林砚接过公文袋,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除了文件,似乎还有别的硬物。
他撕开火漆封印,从里面倒出几样东西:一份写满密密麻麻字迹和数据的报告,以及几块用油纸包裹着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零件样品。
他先拿起那几块零件。
一块是带有精密齿牙的大型齿轮坯,触手冰凉沉重,打磨得异常光滑;一块是形状复杂的阀体,内部通道错综复杂,铸造得一丝不苟;还有一小块似乎是某种轴套,内壁光滑如镜,硬度极高。
仅仅是掂量着这几块样品,林砚眼中就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这质感、这精度、这工艺远超他的预期!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份报告。
报告是二舅苏承业亲笔所书,字迹因为兴奋而略显潦草:
“砚儿吾甥钧鉴:
自五月德夷移交全厂,奉汝之令,集全晋铁业菁英,攻坚克难,历时五月余,今终可禀报:
基地所有核心设备,自蒸汽轮机发电机组、选矿破碎筛分系列、焦炉系统、至2803高炉、马丁平炉之全部构件,”
林砚的目光在这里微微一顿,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预感到接下来会是什么,但真正看到时,依旧感到一阵冲击。
“之仿制件,已全部铸造、锻造、加工完毕!经初步校验,尺寸公差、材质强度、关键配合面精度,皆符合原厂图纸要求!!”
“此役,汇集晋城铁业协会十八家大小作坊,动员老师傅一百三十七人,学徒四百二十壹人,晋城铁业协会成员倾力协作。大型铸锻件,皆赖长治机械厂那台一千五百吨水压锻机之功!所用材料,多为基地自产之低铜铸铁、铸钢,历经百余次失败,终将难关一一攻克!性能颇佳,足堪重任!”
后面附上了厚厚一叠技术总结和数据对比:
材料关:“德人多用特种镍铬钢,我等一时难以企及。然,集众匠之智,反复试验,终以基地自产之含低铜铸铁为基础,调整碳硅锰硫磷之比例,辅以特殊退火、正火工艺,所得材料之强度、韧性、耐磨性,经检测,竟丝毫不逊于德人原装货色,成本却仅其十之三四!”
加工关:“大型部件,如高炉炉壳、热风炉拱顶、大型齿轮坯,皆由长治机械厂巨型水压机一体锻压成型,强度远胜焊接!精密部件,如减速箱齿轮、高压阀门、轴承座,则由晋城老师傅们以仿形铣床、精密镗床,手工精磨细琢,公差皆控制在万分之五以内!”
组装测试关:“所有仿制配件,已于基地三号高炉旁之备用区域进行模拟组装!全程由我协会老师傅及原跟班德人之学徒工操作,历时一月,已于昨日完成!经三昼夜不间断带负荷试运行,各系统运转平稳,压力、温度、流量诸参数,皆与德人原装设备无异!甚至因其材料改进,耐磨表现更优!”
报告的最后一页,是苏承业用最大号字体写下的一句话,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甥之所托,今日已成!自此,我枯树林钢铁基地之命脉,再无受制于人之忧!凡炼钢所需之一应设备,小至一颗螺丝,大至一座高炉,我山西工匠皆可自造矣!”
师傅与骨干之合影。人人潸然泪下,情不能已。”
“吾等,未负所托!……”
林砚拿起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以二舅苏承业为首,几十个穿着工装、满脸油污却眼神铮亮的中老年工匠,站在那套庞大山寨版设备前,笑得见牙不见眼,许多人脸上确实挂着清晰的泪痕。
后面的内容,是苏承业激动之下的一些感慨和具体细节的列举,但林砚已经不需要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