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手中的惊堂木没有落下。
目光先扫过闯堂的千户。
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先处理完“外客”,再审内贼。
他朝徐延德递了个眼色。
徐延德立刻将冯成的供词和那箱总督府密信扔在千户面前。
“这是冯举人的亲弟弟冯成的供词,画了押、按了手印,写着‘替兄给总督府送粮账’。”
“这箱密信里,有冯举人和总督府的往来书信,写着‘每月供粮五百石,换银三千两’,信末的印章是漕运总督府的专用印,你敢不认?”
千户盯着供词上的红手印和密信上的印章。
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
握着剑柄的手开始发抖。
他身后的亲兵也慌了。
有个小兵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被千户狠狠瞪了一眼。
陆炳的绣春刀往前送了半寸。
刀锋贴着千户的喉咙。
寒气逼得他打了个寒颤。
“漕运总督私吞赈灾粮、勾结地方举人倒卖,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要替他扛?还是说,你也是这贪腐窝里的一条狗?”
千户喉结滚动了一下。
突然“噗通”一声跪下。
声音带着哭腔。
“小的……小的不知道是这么回事!”
“是李总督让小的来‘接’冯举人,说他是‘有功之臣’,小的真不知道他贪了赈灾粮!”
他一把扯下腰间的腰牌,双手奉上。
“小的愿作证!李总督上个月让亲信来保定,拉走了两千石粮,说是‘漕运损耗’,现在粮肯定藏在总督府的私仓里!”
王守仁示意陆炳收刀。
让锦衣卫把千户和亲兵押下去,单独看管。
处理完这茬。
他才拿起惊堂木,“啪”地往案上一拍,声震大堂。
“升堂!”
堂下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齐声喊“威——武——”。
声浪撞在梁上,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窗外探头的百姓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跪在最前排的恒丰商号李掌柜,被锦衣卫按着肩膀,头埋得快贴到地砖,锦袍前襟沾着的稻壳还没拍干净。
“李掌柜,”王守仁拿起桌上的账册,声音朗朗传遍大堂,“今年七月初六,你商号从府衙领走一千石赈灾粮,账册写‘运至涞源山区’,可涞源山区里正带了三十个灾民代表在堂外候着,说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一粒赈灾粮都没见着——你把粮运去哪了?”
李掌柜身子一抖,嗫嚅着抬眼,瞥见堂外挤着的灾民,又赶紧低下头。
“回……回大人,粮在半路被黑风寨的山贼劫了!小的怕担责任,没敢报官……”
“山贼?”
陆炳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纸扔到他面前。
“这是黑风寨寨主周黑虎的供词,昨天沈总兵率夜不收端了山贼窝,周黑虎招了——是你托驿丞张贵带信,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帮忙藏粮’,粮藏在寨后水帘洞,卖粮的银子分了他一百两,这供词上有他的手印,你敢不认?”
李掌柜捡起供词,指腹摸着鲜红的手印,手开始发抖。
刘瑾让人抬来个朱漆木箱,箱盖一掀,白花花的银锭上沾着细碎的粳稻壳,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这是从你卧房床板下搜出来的三千两银子,东厂番子查了你的商号流水,七月到九月,你没做过一笔正经买卖,却有三千两银子进账——这银子上的稻壳,和府衙赈灾粮的稻壳一模一样,你还要狡辩?”
铁证面前,李掌柜“噗通”一声趴倒在地,额头磕得地砖砰砰响。
“小的招!小的招!”
他哭喊着,声音抖得不成调。
“粮被小的分五次卖给了邻县的粮商,每石卖五两银子,一共卖了五千两!给周黑虎五百两,剩下的四千五百两,小的分了三千两,给冯举人送了一千五百两!求大人饶命啊!”
王守仁没理他,朝旁边递了个眼色。
锦衣卫拖着哭嚎的李掌柜退到一旁,又押上驿丞张贵——他就是给黑风寨送信的那个。
“张驿丞,”王守仁敲了敲案上的信纸,“你七月初八给黑风寨送的信,上面‘粮至,速来’四个字,指的是什么粮?”
张驿丞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大人冤枉!那是给山里亲戚送的家书,说的是自家种的稻谷熟了,让他们来拉!”
欧阳铎从账房案台后走过来,手里举着两本账册,一本是驿站的运输登记薄,一本是冯举人的昌隆商号账册。
“你登记的是‘送公文至涞源县城’,却绕路去了黑风寨方向,耽误了两个时辰;冯举人的账册上写着‘七月初八,付驿丞张贵银二十两’,笔迹和你登记薄上的签字一模一样——这二十两‘辛苦费’,是买你送信的吧?”
登记薄和账册并排放在张驿丞面前。
两个“张贵”的签字如出一辙,连墨点的位置都一样。
张驿丞盯着字迹,嘴巴张了张,突然瘫在地上,手脚直抽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上午审下来,每个犯人都被“铁证怼翻”,没一个能狡辩超过三句。
乡绅冯德昌贪占灾民二十亩水田。
韩文让人扛来弘治十五年的地契和今年的缴税记录。
地契上的“自愿转让”是伪造的。
缴税记录显示冯德昌的田亩数突然多了二十亩。
府衙小吏王敬伪造领粮名册。
陆炳让人拿来他去年的考评试卷。
名册上的“代签”笔迹和试卷上的字迹比对,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