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在府衙廊下站定。
他的目光扫过陆炳腰间的绣春刀和刘瑾手中的玉杖。
随后,他沉声补了句:“抓人的时候避开百姓聚居的街巷,别惊着老人孩子。”
“赃物要逐件登记,尤其是账册和地契,哪怕是撕成碎片也要拼起来。”
陆炳回头扬了扬手里的玄铁锁链。
锁链碰撞发出“哗啦”脆响,他眼里闪着冷光。
“放心,锦衣卫拿人,只奔贪腐的窝,不碰百姓的檐。”
刘瑾也捻着胡须笑,指尖在玉杖头的貔貅上摩挲。
“东厂番子前半夜就摸透了三处地方的地道和暗格,连冯举人地窖的锁芯型号都记着,跑不了一粒粮、一两银。”
两人转身分向而去。
他们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疾如鼓点。
陆炳带二十名锦衣卫直扑城西冯举人的庄园。
刘瑾领东厂番子兵分两路,一路去恒丰商号,一路围知府衙门后院。
徐延德留在府衙审城门官和冯成。
沈希仪则带着夜不收守在西门,紧盯城外那队逼近的快马。
谁都清楚,那是漕运总督的人。
冯举人的庄园正飘着熏香。
冯举人刚被家仆叫醒,对着黄铜镜描胡须。
象牙柄的描笔在下巴上顿着,把山羊胡描得根根分明。
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
“老爷!锦衣卫……锦衣卫上门了!”
冯举人手一抖,描笔“嗒”地掉在镜台上,墨汁溅脏了锦袍前襟。
他瞪着管家骂,声音却发虚。
“慌什么!本官是正德元年的举人,先父是礼部侍郎冯谦,门生故吏遍北直隶,他们敢来放肆?”
“让他们在前厅等着,本官换件麒麟补子的官袍再去见。”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巨响,朱漆院门被锦衣卫一脚踹开。
门闩断成两截飞出去,砸在院中的石榴树上,震落一地红花。
陆炳带着人冲进来,绣春刀“唰”地出鞘,寒光劈碎熏香的雾气,晃得人睁不开眼。
“冯举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炳把锁链往八仙桌上一摔,桌面的青花瓷瓶震得嗡嗡响,声音冷得像保定府的冬雪。
冯举人吓得往后缩了缩,又强撑着挺起腰,指着陆炳的鼻子骂。
“放肆!尔等不过是天子亲卫,竟敢擅闯举人的宅院?不怕朝廷降罪革职?”
“礼部侍郎的儿子就不能贪赈灾粮了?”
陆炳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踩住冯举人的锦袍下摆,用力一扯,把人拽得一个趔趄。
“你爹致仕三年,早没了实权,去年你给漕运总督送的三千两银票,还有勾结黑风寨山贼藏粮的书信,我们都查得清清楚楚。”
他使了个眼色,两名锦衣卫上前扭住冯举人的胳膊,“咔嚓”一声,玄铁锁链锁了个结实。
冯举人还在挣扎,嗓子喊得发哑。
“我弟弟冯成在京营当百户!你们抓了我,他立刻带京营兵来救我!”
陆炳冷笑更甚,一脚踹翻旁边的酸枝木花架,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银锭。
“冯成?”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供词,甩在冯举人脸上。
“你那好弟弟收了你五百两银子,帮你给黑风寨送信,昨天就被徐世子审出来了,供词都画了押,你说他还能救谁?”
冯举人盯着供词上“冯成”的签字,脸瞬间惨白如纸。
腿一软瘫在地上,像滩被晒化的泥。
锦衣卫拖着他往外走,路过后院月亮门时,他突然转头,死死盯着墙角那棵老槐树。
地窖的入口就在树底下,藏着三千石赈灾粮和两千两赃银。
陆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身后的锦衣卫道。
“去老槐树下挖,三尺深,有块青石板盖着地窖。”
冯举人眼一闭,彻底没了声息。
连地窖的位置都被摸透了,这局根本没的解。
恒丰商号的后院,刘瑾正蹲在掌柜的卧房里,鼻尖凑到银箱前闻了闻。
番子刚从床板下撬出三箱银子,箱盖掀开时,白花花的银锭上沾着细碎的稻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掌柜的跪在地上,额头磕得满是血痕,嘴里不停喊。
“刘公公饶命!这是商号三年的积蓄,都是正经买卖赚的,跟赈灾粮没关系啊!”
刘瑾拿起一块银锭,用指甲刮下一点稻壳,突然“啪”地甩了掌柜一个耳光,声音脆得像打锣。
“正经买卖?你这商号去年只做了漕运粮的生意,哪来的‘正经买卖’?”
“这稻壳是保定府特有的粳稻壳,只有赈灾粮里才有,你倒说说,怎么沾到你‘积蓄’上的?”
掌柜的脸肿得像馒头,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瑾指着账房的方向喊。
“把所有账册都抱来!尤其是去年七月到九月的漕运记录,少一页就卸你一条胳膊!”
番子很快抱来十几本账册,纸页发黄,边角却磨得发亮。
显然是经常翻出来改。
刘瑾翻到七月初六那页,指尖点着一行字。
“运粮十车,实收八千石,耗损两千石,换银五千两。”
他突然笑了,把账册扔给掌柜。
“你这耗损率够高啊,十车粮耗损两千石,是被山贼抢了,还是被你自己吞了?”
他转头对番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