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后院粮仓,按账册上的‘实收数’核,少一斤就打他一板子。”
番子领命而去,没多久就传来掌柜的惨叫声。
粮仓里只剩三千石粮,跟账册差了五千石,全被他换成了银子。
保定知府衙门后院,赵全正让家仆用铁钎撬墙缝,把一叠叠银票往里塞。
墙缝刚塞到一半,东厂番子就撞开了房门。
家仆手一抖,一叠五十两的银票掉在地上,飘得满地都是,像白花花的蝴蝶。
赵全腿一软跪在地上,连滚带爬抱住刘瑾的腿,哭喊声震得窗纸发颤。
“刘公公饶命!”
刘瑾嫌恶地一脚把他踹开,袍角沾了点灰尘,让小太监赶紧擦。
“逼你?”
他指着地上的银票,又指着院角的马车。
“冯举人逼你把家眷送到乡下?逼你把两千两银票藏墙缝?逼你伪造安肃县的领粮名册?”
番子从马车上搜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全是空白的领粮名册,上面盖着伪造的安肃县县印,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赵全看着木盒,脸瞬间灰了,瘫在地上直哼哼,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从清晨到晌午,保定城里的缇骑拿人声就没断过,却没惊着一个百姓。
锦衣卫抓冯举人时,特意绕开了前巷的早市。
东厂封恒丰商号时,让买布的百姓先结了账再关门。
京营士兵守在街口,见老人挑着菜过来,还主动帮着挪开挡路的锁链。
百姓扒着门缝、隔着墙缝看,见被抓的都是平日里收苛捐、抢田地的“大人物”,偷偷拍手叫好。
有个老太太还端着碗热茶,要给锦衣卫送过去,被陆炳笑着婉拒了。
“这是我们该做的,不敢劳烦老人家。”
抓人的同时,户部的账房在府衙正厅摆开了摊子。
三十张八仙桌拼成长长的案台,堆了满满三桌账册,从弘治十五年到正德三年,连驿站的运输登记薄都没落下。
韩文坐在主位,手里捏着朱笔。
欧阳铎带着八个老吏分坐两侧,每人面前摆着一把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撞在厅柱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大人!您看这个!”
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吏举着本账册跑过来,指著七月初八的领粮记录。
“安肃县领粮三千石,名册上签了八百人的名字,可我比对了去年的户籍册,安肃县去年夏天闹蝗灾,死了三百多人,哪来的八百人领粮?”
“更离谱的是,这八百个名字的笔迹都一样,是用模子刻的印章盖上去的!”
韩文接过账册,指尖抚过那些僵硬的“签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再查冯举人的昌隆商号,去年冬天是不是给山区送过粮?”
另一个老吏立刻翻出运输登记薄,指着一行模糊的字。
“大人您看,这里写着‘十二月初三,运粮五车至涞源山区’,可涞源山区的里正去年冬天就来府衙报过灾,说没收到一粒粮!”
“登记薄上的驿站戳是假的,真戳在旁边的废纸上,被人用浆糊盖住了!”
欧阳铎抱着一本厚厚的“常平仓账册”走过来,脸色凝重。
“韩大人,冯举人和赵全不仅贪了赈灾粮,还动了常平仓的存粮!”
“账上写着‘正德二年冬,常平仓出粮两千石,用于修仓’,可我查了工部的记录,保定府的常平仓根本没修过!”
他翻开账册的最后一页,露出一个不起眼的墨点。
“这是漕运总督府的专用墨,只有给总督府报账才会用——这笔粮,怕是运到总督府去了。”
韩文的手猛地攥紧,朱笔在账册上划出一道红痕。
“把这笔账单独记下来,标上‘漕运总督’四个字,等审完冯举人和赵全,再深究。”
他抬头看向窗外,晨光已经洒满庭院,徐延德正押着冯成走进府衙,冯成的官服被剥了,只穿件灰布袍,头垂得快贴到胸口。
徐延德把一份供词递给王守仁,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王先生,冯成交代了,他不仅帮冯举传递消息,还帮漕运总督府送过信,说‘保定粮已妥藏,可候时机’。”
“他还供出,冯举人的地窖里除了粮,还有一箱总督府的密信,是关于倒卖漕运粮的。”
王守仁接过供词,目光落在“总督府密信”几个字上,心里一沉。
“沈希仪那边怎么样?西门外的快马有没有动静?”
刚说完,一个夜不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急色。
“大人!沈将军说,西门外的快马是漕运总督的亲兵,来了五十人,说是‘奉总督令,来保定府公干’,硬要进城,沈将军拦不住了!”
王守仁刚要起身,府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大堂门口。
一个穿绯色官袍的千户闯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佩刀亲兵,指着堂上的四人喊。
“我奉漕运总督李大人令,前来提审冯举人——他是总督府的粮运总办,涉及漕运机密,你们无权审问!”
陆炳“唰”地拔出绣春刀,刀光直指千户的喉咙。
“漕运总督?他还没资格管锦衣卫和东厂的案子!”
千户刚要拔剑,沈希仪带着夜不收冲进来,弓箭搭在弦上,对准了亲兵的胸口。
堂上的贪官污吏见有人来搅局,偷偷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侥幸。
堂外的百姓挤得更紧了,攥着拳头,生怕这些贪官被人救走。
王守仁站起身,目光扫过闯进来的千户,又看向堂下的冯举人。
冯举人正偷偷往千户那边使眼色,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
他拿起惊堂木,“啪”地拍在案上,声音震得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漕运总督的人?好啊。”
他指着冯举人,语气冰冷。
“正好,本官正要审他,为什么要把赈灾粮运给漕运总督,为什么要和黑风寨山贼勾结,为什么要伪造领粮名册。”
“你要是想听,就站在旁边好好听着,别插嘴。”
千户脸色一变,刚要说话,陆炳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在皮肤上,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堂外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王守仁的官袍上,映得绯色的补子格外鲜明。
保定府知府大堂的审案,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