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看着陈璋,又转头看张永,见张永点头,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给新官安排住处也就罢了,还是陛下特意吩咐张公公办的?这陈璋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怕是比他想的还重!
韩邦问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暗暗嘀咕:往后对这陈璋,不仅要客气,还得盯着底下人别刁难,要是让陛下知道刑部欺负他,自己这尚书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不多时,李吏目捧着一个木盒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把木盒放在案上。
“尚书,都备齐了!入职文书、公服、铜印,还有刑案房的钥匙!”
韩邦问打开木盒,先拿出入职文书——上面写着“授陈璋刑部主事,正六品,掌刑案审核、旧案复核,即日起任”,字迹是吏房主事亲笔写的,工整有力。
他拿起朱砂笔蘸了蘸,在落款处一笔一划签上“韩邦问”三个字,又从案下取出刑部的铜印,“啪”地盖在文书上,红印清晰。
他把文书递到陈璋面前。
“陈主事,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就签字画押——这文书得存进吏部档,可不能出错。”
陈璋接过文书,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没发现问题,从包袱里摸出支小楷笔(是母亲给他的旧笔),在落款处写下“陈璋”二字,字迹清秀却透着刚劲,又按了个指印,双手递回给韩邦问。
“晚辈看过了,没问题。”
韩邦问接过文书,又从木盒里拿出那套青色公服——公服是新做的,面料是上好的杭绸,领口绣着六品官的补子(鹭鸶纹),针脚细密,没有半点线头。
他把公服递过去。
“陈主事先去偏房换上公服?换完了我带您去刑案房认认人——刑案房的老吏懂规矩,会帮您理卷宗。”
陈璋刚要接公服,张永却开口了。
“韩尚书,入职手续办了就行,认人的事不急。”
他看了眼窗外的日头。
“皇爷让咱家给陈大人收拾的院落,还得让他去看看——要是缺床、缺桌椅,咱家好让人赶紧补,免得晚上住得不舒服。”
“明日陈大人再正式来点卯,正好刑案房也能把卷宗理一理,省得今天手忙脚乱。”
韩邦问这才反应过来——张永是特意来送陈璋的,顺便盯着入职手续,哪是真来让陈璋今天办事的?
他连忙点头。
“是我考虑不周!张公公说得对,住处要紧!住得舒服了,才能好好办事!”
他又对着陈璋拱手。
“那陈主事先去看住处,明日卯时再来就行。我已经跟刑案房的王主事说了,让他先把近期的积案理出来,特别是那些标红的旧案,您来了直接看——哦对了,我还让老吏把那卷‘三年前漕运粮失踪案’的卷宗找出来,那案子有点蹊跷,您正好帮忙看看。”
“漕运粮失踪案?”
陈璋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公服的手紧了紧——他想起昨天陛下说“刑部有旧案要查”,难道就是这个案子?
张永在一旁听着,眼神闪了闪,没说话——这正是陛下安排的“钩子”,韩邦问倒是会来事,不用自己提醒就提了。
陈璋压下心里的疑惑,对着韩邦问深深一揖。
“多谢尚书费心!晚辈明日一定准时到,好好查那卷旧案。”
又转头对张永道。
“张伴伴,那咱们走吧?”
“走。”
张永应着,对韩邦问摆了摆手。
“韩尚书留步,不用送了——明日陈主事来,还望尚书多照拂。”
“一定!一定!”
韩邦问亲自送两人到大堂门口,看着陈璋跟着张永往外走,直到两人的身影拐过甬道,才收了笑,对着旁边的李吏目沉声道。
“去查查这个陈璋——老家在哪,师从何人,中进士前做过什么,跟陛下怎么认识的,但凡能查到的,都给我记下来,晚上送到我府上!”
李吏目愣了。
“尚书,查他做什么?不就是个新入职的主事吗?”
“笨!”
韩邦问敲了下他的脑袋,疼得李吏目龇牙咧嘴。
“你没看见张公公亲自送他?没听见陛下给他安排住处?这种人物,不提前摸清楚底细,往后要是得罪了,咱们整个刑部都得跟着倒霉!”
他望着陈璋离开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这弘治十八年的进士里,怕是要出个能跟欧阳铎比肩的人物了,说不定还能更厉害——毕竟,欧阳铎是马文升举荐的,陈璋是陛下亲自提拔的。
陈璋跟着张永走出刑部大堂时,廊下的吏员还在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还有几个老吏在低声议论。
“这年轻人是谁啊?能让尚书亲自倒茶?”
“没听见吗?陛下亲点的,张公公送过来的!”
陈璋没敢抬头看,只低着头跟在张永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套新公服,布料柔软,却让他觉得沉甸甸的——这不仅是一套衣服,更是陛下的信任,是他“为民伸冤”的责任。
“陈大人,发什么愣呢?”
张永回头见他慢了半拍,笑着道。
“是不是觉得刑部的规矩多?往后习惯了就好——要是底下人敢给你甩脸子,尽管跟我说,咱家帮你收拾他们。”
陈璋连忙回神,红着脸摇头。
“不是,晚辈是在想……那卷‘漕运粮失踪案’的卷宗,尚书说有点蹊跷,会不会跟直隶的赈灾粮贪腐有关?”
张永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陈璋,眼神里带着赞许。
“你倒是敏锐——陛下让你查旧案,就是想让你从旧案里找线索。不过别急,先去看住处,明日到了刑案房,再好好查那卷卷宗——说不定,那案子里藏着大秘密。”
两人走到衙门口,张永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又对陈璋道。
“上车吧,那处院落离这儿近,过两条街就到——是个三进的小院子,有正房、厢房,还有个小花园,种了些菊花,正好秋天开了。”
陈璋应着“好”,刚要抬脚上车,又想起什么,回头往刑部大堂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屋脊在日头下泛着光,刑案房的窗户开着,能看到里面堆着的卷宗,其中一卷的封皮上,似乎有个红色的标记,像是什么印章。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时,他悄悄摸出怀里的《大明律》,翻到“漕运”相关的条款,心里暗暗想:明日到了刑案房,一定要先查那卷漕运粮失踪案,说不定能帮陛下找到贪腐的证据。
马车再次动起来,轱轳地碾过青石板路,朝着住处的方向去。
陈璋靠在车壁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公服的补子,心里既忐忑又期待——那处陛下安排的院落会是什么样子?刑案房的老吏会不会刁难他?那卷漕运旧案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而他没注意,张永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紧张却眼神坚定,暗暗点了点头——陛下没看错人,这陈璋不仅懂规矩,还够敏锐,说不定真能从那卷旧案里,揪出漕运总督的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