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刑部衙门口时,辰时的日头刚爬过街角的槐树。
把朱漆大门上的“刑部”匾额照得发亮。
黑底金字的匾额边缘嵌着铜钉。
风吹过,门檐下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透着股森然正气。
陈璋掀帘下车。
指尖还攥着温热的食盒(里面剩了两个包子)。
抬头就见门两侧的石狮子张着嘴,獠牙上还沾着晨露。
门前站着两个挎刀的皂隶,青布袍下摆束在腰间,手按在刀柄上。
见马车停下,目光先落在“张永”的车帘上,瞳孔缩了缩,连忙躬身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永跟着下车,手搭在陈璋肩上,拍了拍他的胳膊。
“别怕,有咱家在,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陈璋点点头。
紧了紧手里的包袱——包袱里除了《大明律》,还有昨天陛下赏的碎银子。
他指尖蹭到律书的封皮,心里的紧张少了些,跟着张永往里走。
青砖铺就的甬道直通向大堂。
两侧的廊下站着不少穿青色公服的吏员,有的在抄卷宗,有的在对账。
见张永过来,手里的笔都顿了,纷纷往廊柱后缩,眼神偷偷往陈璋身上瞟——能让张公公亲自送的新人,来头肯定不小。
到了大堂门口,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值班主事快步迎上来。
官帽歪了都没顾上扶,对着张永躬身,腰弯得像张弓。
“张公公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禀一声?小的这就去叫韩尚书出来接您!”
“不用,咱家是陪人来的,直接进去。”
张永摆了摆手,手指在案上敲了敲,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抬脚跨进大堂门槛,靴底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
陈璋跟着进去,就见大堂里摆着三张楠木大案。
案上堆着半人高的卷宗。
几个穿绯色官袍的官员正围着中间那张案台低声议论,听到动静都抬了头。
最中间那个官员,年过五旬,两鬓微白,颔下三缕长须梳得整齐,正是现任刑部尚书韩邦问。
他手里捏着一卷卷宗,指尖还夹着支朱砂笔。
见张永进来,卷宗“啪”地落在案上,墨汁溅出一点在案布上,他却没顾上擦,连忙起身拱手,脸上堆起笑。
“张公公怎么来了?是陛下有旨意要传?小的这就召集各司主事来听旨。”
他一边说一边往张永身后瞧,以为张永是来传旨的——宫里的近臣上门,不是传旨就是督办大案,哪有闲逛的?
可当他看到张永身后的陈璋时,笑容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这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包袱边角都磨毛了,看着像个刚进京的穷秀才,怎么会跟着张公公来刑部?
张永没接他的话,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陈璋,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
“韩尚书,给你介绍个人。这位是陈璋,弘治十八年二甲进士,陛下亲点的刑部主事,往后负责刑案审核——就是你上个月说‘缺个懂律的新人’那差事。”
“陛下亲点?”
韩邦问的眼睛瞬间瞪大,手里的朱砂笔差点掉在案上。
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今年春闱刚放榜,按规矩得先去翰林院观政三年,再经吏部铨选才能授官,怎么这陈璋直接跳了所有流程,还授了“刑案审核”的实权主事?
他再看张永——张公公亲自陪着来,连“陛下亲点”都搬出来了,这待遇,比上个月欧阳铎入户部时还高(欧阳铎是马文升举荐的,陈璋是陛下直接提拔的)。
韩邦问瞬间收起了刚才的敷衍,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快步上前对着陈璋拱手,连称呼都变了。
“原来是陈主事,老夫眼拙,刚才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陈璋连忙躬身回礼,腰弯得比韩邦问还低,声音透着谦逊却不卑不亢。
“晚辈陈璋,见过韩尚书。晚辈初入刑部,对刑案流程还不熟,往后少不了要劳烦尚书和各位前辈指点,还请尚书多担待。”
他没敢称“下官”——论年纪,他比韩邦问的儿子还小;论资历,韩邦问是成化年间的进士,两朝老臣,他一个刚入职的新人,摆不出半分架子。
这声“晚辈”听得韩邦问心里熨帖。
他本还琢磨着“这年轻人会不会仗着陛下宠信摆谱”,见陈璋这般懂规矩,反倒多了几分好感——两榜进士占着“正途”的光,再谦逊知礼,确实值得看重。
韩邦问连忙扶了他一把,手指碰到陈璋的胳膊,见他袖口磨得发亮,心里又多了几分认可(觉得他朴实)。
“陈主事客气了!都是为陛下办事,谈不上指点,往后咱们互相帮衬,把刑案办扎实了,才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他转头对着廊下喊。
“李吏目!快去吏房把陈主事的入职文书取来,再备一套六品公服、铜印——公服要新做的,针脚细点,补子别弄错了!”
廊下那个叫李吏目的小吏愣了一下——入职文书向来是吏房按流程办,尚书从不插手;公服更是要等三五天才能做好,今天怎么让“快点”?
但见韩邦问眼神催得急,连忙应着“哎!马上就来!”,小跑着往后院去,鞋都差点跑掉。
张永在一旁看着,见韩邦问识趣,嘴角勾了勾,慢悠悠开口。
“韩尚书,陈主事是陛下亲自点的人,刑案审核的差事急——最近刑部积了不少旧案,陛下还等着看结果呢,入职手续得办得利落些,别耽误了正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韩邦问拍着胸脯,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张公公放心,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保准让陈主事手续齐全,能直接去刑案房上手办事!”
说着又拉着陈璋往旁边的客座坐,亲自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茶水是刚泡的碧螺春,热气袅袅。
“陈主事刚到京城吧?住在哪处?要是没安顿好,刑部后院有闲置的厢房,收拾干净了就能住,比外面的驿馆清净。”
陈璋双手捧着茶杯,掌心传来温热,连忙回道。
“多谢尚书费心!陛下已让张伴随给晚辈安排了院落,就在刑部旁边的胡同里,走路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不用麻烦衙门了。”
“陛下亲自安排的?”
韩邦问手里的茶壶“哐当”撞在杯沿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