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
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我们走过医生的门前,常可以看见这样的扁额。现在是让步一点了,连医生自己也说道:“西医长于外科,中医长于内科。”但是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并且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因此无论什么,都只能由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包办。轩辕时候是巫医不分的,所以直到现在,他的门徒就还见鬼,而且觉得“舌乃心之灵苗”。这就是中国人的“命”,连名医也无从医治的。9
9 议论
“轩辕岐伯”指的是古代的神医。作者在这一段中对所谓“国手”“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发表议论,揭示其巫医不分的本质,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此外,作者在正常的叙事中添加这样的议论,除了增强文章的表达效果,也令文章显得更富有变化。
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自然,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呢?依然打不破水肿,父亲终于躺在**喘气了。还请一回陈莲河先生,这回是特拔,大洋十元。他仍旧泰然地开了一张方,但已停止败鼓皮丸不用,药引也不很神妙了,所以只消半天,药就煎好,灌下去,却从口角上回了出来。10
10 细节描写
“从口角上回了出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描写,写出了父亲病入膏肓的状态。
从此我便不再和陈莲河先生周旋,只在街上有时看见他坐在三名轿夫的快轿里飞一般抬过;听说他现在还康健,一面行医,一面还做中医什么学报,正在和只长于外科的西医奋斗哩。11
11 补叙
明明是一个庸医,至今却还在“奋斗”,讽刺味极浓。作者对陈莲河如今的情况作简短的补充说明,丰富了文章的内容。
中西的思想确乎有一点不同。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将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医生的职务道:可医的应该给他医治,不可医的应该给他死得没有痛苦。——但这先生自然是西医。
父亲的喘气颇长久,连我也听得很吃力,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我有时竟至于电光一闪似的想道:“还是快一点喘完了罢……。”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就是犯了罪;但同时又觉得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我很爱我的父亲。便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早晨,住在一门里的衍太太进来了。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人,说我们不应该空等着。于是给他换衣服;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
“叫呀,你父亲要断气了。快叫呀!”衍太太说。
“父亲!父亲!”我就叫起来。
“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
“父亲!!!父亲!!!”
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将眼微微一睁,仿佛有一些苦痛。
“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说。
“父亲!!!”
“什么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说,又较急地喘着气,好一会,这才复了原状,平静下去了。
“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12
12 对话
“我”的本意是想让父亲在安静中离世,但在精通礼节的衍太太的不断催促中,“我”也开始了一声声的呼唤。“我”与衍太太在父亲弥留之际的这番话形成巨大的破坏力,拉长了叙述的节奏,拖延了父亲生命的长度,也给父亲造成了更大的痛苦。
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13
13 直抒胸臆
作者坦言自己的错,写出了他对父亲的不舍及内心的悔恨与愧疚,也暗含了他对封建礼教的谴责,耐人寻味。
阅读赏析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以为父亲治病为主干,逐渐引出了S城两个所谓的“名医”:他们医术虽不高明,但用药的奇特如出一辙,敛财和推卸责任的手段也一个比一个卑劣。作者对这两位“名医”的形象刻画十分鲜明,充分揭示了其勒索钱财、故弄玄虚、不学无术、巫医不分、草菅人命的丑陋行径,同时也揭露出当时社会的“病”根,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综观全文,这篇文章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反讽手法的运用——作者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恨,以朴实的语言记录着“名医”行医的始末,将浓浓的贬义寄予在不露声色的叙述中,具“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辛辣讽刺效果。例如:“因为他其时已经阔得不耐烦,便非一百元不去。”“因为看了两年,毫无效验,脸又太熟了,未免有些难以为情,所以等到危急时候,便荐一个生手自代,和自己完全脱了干系。”“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这样的叙述在文中数见不鲜,虽然没有明显的怨愤之词,但足以让读者感受到作者对所谓“名医”深深的不满,讽刺味极强的同时又具幽默感,“刀刀见血”“入木三分”,既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又给人留下深刻的思考空间。
阅读延伸
1.请概括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
2.作者是如何描写两位“名医”的药引的?这样写有什么目的?
3.文章最后,作者为什么说“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