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
探索思考
阿根廷文学家博尔赫斯曾说:如果有天堂,那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图书馆中书架林立,书籍浩如烟海。那渴望读书的人该如何选择呢?读什么书?怎样读书?是泛泛而读,还是把书读活?若想有所启发,不妨请先读一读鲁迅先生的这篇《读书杂谈》吧!
阅读批注
因为知用中学的先生们希望我来演讲一回,所以今天到这里和诸君相见。1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讲。忽而想到学校是读书的所在,就随便谈谈读书。是我个人的意见,姑且供诸君的参考,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演讲。
1 开门见山,交代背景
演讲稿的开头有多种形式。或问候,或感谢,或反问,或从演讲题目谈起……每种形式都有其优点,要根据实际情况和演讲主题、场合等综合考虑确定最佳开头方式。在本文中,作者简单地陈述了来此地演讲的原因,这和胡适先生《为什么读书》的开头极其相似。
说到读书,似乎是很明白的事,只要拿书来读就是了,但是并不这样简单。至少,就有两种:一是职业的读书,一是嗜好的读书。所谓职业的读书者,譬如学生因为升学,教员因为要讲功课,不翻翻书,就有些危险的局势。我想在座的诸君之中一定有些这样的经验,有的不喜欢算学,有的不喜欢博物,然而不得不学,否则,不能毕业,不能升学,和将来的生计便有妨碍了。我自己也这样,因为做教员,有时即非看不喜欢看的书不可,要不这样,怕不久便会于饭碗有妨。
我们习惯了,一说起读书,就觉得是高尚的事情,其实这样的读书,和木匠的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2你爱做的事,偏不给你做,你不爱做的,倒非做不可。这是由于职业和嗜好不能合一而来的。倘能够大家去**做的事,而仍然各有饭吃,那是多么幸福。但现在的社会上还做不到,所以读书的人们的最大部分,大概是勉勉强强的,带着苦痛的为职业的读书。
2 比喻论证
职业的读书和木匠、裁缝准备工具一样,都是为了谋生。一般而言,这种读书是勉强的、痛苦的。这也从侧面论证了无功利的、纯热爱读书才更轻松、才更高尚。
现在再讲嗜好的读书罢。那是出于自愿,全不勉强,离开了利害关系的。——我想,嗜好的读书,该如爱打牌的一样,天天打,夜夜打,连续的去打,有时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来之后还是打。诸君要知道真打牌的人的目的并不在赢钱,而在有趣。3牌有怎样的有趣呢,我是外行,不大明白。但听得爱赌的人说,它妙在一张一张的摸起来,永远变化无穷。我想,凡嗜好的读书,能够手不释卷的原因也就是这样。他在每一页每一页里,都得着深厚的趣味。自然,也可以扩大精神,增加智识的,但这些倒都不计及,一计及,便等于意在赢钱的博徒了,这在博徒之中,也算是下品。
3 比喻论证
此处,作者把“嗜好的读书”比作“打牌”,极其贴切又形象,听众在会心一笑后也加深了对“嗜好”二字的理解。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执着,无论处境如何,都能克服困难坚持下去。如果读书也到了这种境界,便是“嗜好的读书”了。
不过我的意思,并非说诸君应该都退了学,去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去,这样的时候还没有到来;也许终于不会到,至多,将来可以设法使人们对于非做不可的事发生较多的兴味罢了。我现在是说,爱看书的青年,大可以看看本分以外的书,即课外的书,不要只将课内的书抱住。4但请不要误解,我并非说,譬如在国文讲堂上,应该在抽屉里暗看《红楼梦》之类;乃是说,应做的功课已完而有余暇,大可以看看各样的书,即使和本业毫不相干的,也要泛览。
4 关注受众层次
无论是写书面文章,还是演讲稿,关心读者(听众)对象的年龄、层次非但不可忽视,而且极其必要。因为这会让你的内容更有针对性,获得更多的共鸣。本文的受众大多是中学生,也就是“青年”,作者在经过前文一番论证后,亮出了自己的一个观点:爱看书的青年,既要看本分以内的书,更要看本分以外的书。
譬如学理科的,偏看看文学书,学文学的,偏看看科学书,看看别个在那里研究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样子,对于别人,别事,可以有更深的了解。现在中国有一个大毛病,就是人们大概以为自己所学的一门是最好,最妙,最要紧的学问,而别的都无用,都不足道的,弄这些不足道的东西的人,将来该当饿死。
其实是,世界还没有如此简单,学问都各有用处,要定什么是头等还很难。也幸而有各式各样的人,假如世界上全是文学家,到处所讲的不是“文学的分类”便是“诗之构造”,那倒反而无聊得很了。5
5 反证观点
“假如……”是很多人的口头禅。此处,作者借用人们再熟悉不过的“假如”句式,用“世界上全是文学家”的假定,反面论证了多姿多彩的世界才更有趣,读百家书的人生才更有滋味。
不过以上所说的,是附带而得的效果,嗜好的读书,本人自然并不计及那些,就如游公园似的,随随便便去,因为随随便便,所以不吃力,因为不吃力,所以会觉得有趣。如果一本书拿到手,就满心想道,“我在读书了!”“我在用功了!”
那就容易疲劳,因而减掉兴味,或者变成苦事了。
我看现在的青年,为兴味的读书的是有的,我也常常遇到各样的询问。此刻就将我所想到的说一点,但是只限于文学方面,因为我不明白其他的。
第一,是往往分不清文学和文章。6甚至于已经来动手做批评文章的,也免不了这毛病。其实粗粗的说,这是容易分别的。研究文章的历史或理论的,是文学家,是学者;做做诗,或戏曲小说的,是做文章的人,就是古时候所谓文人,此刻所谓创作家。创作家不妨毫不理会文学史或理论,文学家也不妨做不出一句诗。然而中国社会上还很误解,你做几篇小说,便以为你一定懂得小说概论,做几句新诗,就要你讲诗之原理。我也尝见想做小说的青年,先买小说法程和文学史来看。据我看来,是即使将这些书看烂了,和创作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6 结构井然
在演讲过程中,如果讲到由若干点构成的观点,不管这些观点是平行的,还是有层级的,最好都用序数词“第一”“第二”……或“首先”“其次”……明确地罗列开来,而且其后跟着的观点应简洁精练,言简意赅,方便听众记忆、理解、笔记。下文“第二……”“第三……”写法同上。
事实上,现在有几个做文章的人,有时也确去做教授。但这是因为中国创作不值钱,养不活自己的缘故。听说美国小说家的一篇中篇小说,时价是二千美金;中国呢,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短篇寄给大书铺,每篇卖过二十元。当然要寻别的事,例如教书,讲文学。研究是要用理智,要冷静的,而创作须情感,至少总得发点热,于是忽冷忽热,弄得头昏,——这也是职业和嗜好不能合一的苦处。7苦倒也罢了,结果还是什么都弄不好。那证据,是试翻世界文学史,那里面的人,几乎没有兼做教授的。
7 语言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