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的夏夜,裹着一层沁凉的风。
山风掠过黛色的松林,携着草木的清润,漫进凤凰山庄的青砖灰瓦间。
这大抵就是于醒龙长居于此的缘由。
他自小身子弱,一进城里,暑气裹着低闷的气压,胸口便像堵了团痰,连呼吸都要滞涩几分。
可是在这山里,即便白日最热时,风里也带着一种爽利的凉意,山内山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暮色渐浓时,凤凰山庄的檐角最先浸进朦胧的夜色里。
墙角那几株百年老槐,枝桠在昏暗中舒展开,裹着层薄薄的夜雾,连叶片上的纹路都模糊了几分,只剩影影绰绰的轮廓。
唯有少夫人索缠枝的卧房,还亮着如昼的灯火。
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安息香,青烟袅袅升起,缠上帐幔上绣得精致的缠枝莲纹,将满室熏得清雅又温润,连空气都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索缠枝坐在梳妆台前,乌发松松披在肩头,发梢还沾着几分浴后的潮气。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软缎睡袍,领口与袖口绣着银线云纹,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白皙莹润的脸蛋上,浮着层淡淡的浴后潮红。
她的指尖轻抚过小腹,那里已悄悄隆起一点弧度,四个月的身孕,让她连抬手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连沐浴都不敢久待。
“青梅,你这一走就是数月,没想到梳头发的手艺,倒是半点没有荒疏。”
刚刚沐浴的索缠枝有些慵懒,声音都软得像浸了蜜的酥酪。
小青梅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桃木梳,轻轻将她的发丝梳顺,带着点娇嗔的味道。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奴婢从小就给你梳头发,都梳了十几年了,哪能说忘就忘?”
回了山庄,她自然要回到索缠枝身边。
两人本就情同姊妹,一别数月,索缠枝当晚便拉着她同眠,倒比从前更亲近了些。
梳好头发,索缠枝扶着梳妆台起身,慢慢挪到榻边躺下,斜倚着软枕,身上盖了层轻薄的云锦被。
侧卧时,小腹那点隆起便更明显了些。
小青梅蹲在榻边,眼神里满是新奇与敬畏,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又赶紧收回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里面,可是正孕育着一条小生命呢,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让她心里既紧张又柔软。
索缠枝见她这般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带着初为人母的暖。
“不用这么小心,孩子还小呢。”
说着,她自己也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声音轻了些:“把灯压暗些,上来睡吧。”
“哎!”
小青梅应了一声,起身轻手轻脚地吹灭了几盏灯。
屋内的光线顿时柔和下来,只剩两盏壁灯还亮着,映得帐幔上的缠枝莲纹愈发朦胧。
她小心翼翼地上了榻,挨着索缠枝躺下,心思却忍不住飘远了。
若是自己的小腹也这般隆起,里面怀着杨灿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一定像姑娘这样,连眉眼间都洋溢着幸福的暖意吧?
索缠枝轻轻转过身,和小青梅面对面躺着,两人共枕一只绣着兰草的长枕。
沉默了片刻,索缠枝忽然轻轻开口:“这几个月,你在他身边伺候,朝夕相处的,他待你……还不错吧?”
“啊?”
小青梅猛地睁大了眼睛,脸颊瞬间涨红。
姑娘在问什么,她当然知道。
只是这种事她与姑娘虽然彼此心知肚明,甚至当初就是姑娘默许的,但真要摆到明面上说,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
索缠枝见她这般慌乱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坦然道:
“这有什么好慌的?本就是我让你去他身边的。”
其实在见到小青梅时,她便从青梅眼底那点不一样的光彩、还有说话时不自觉的羞怯里,看出这小妮子已经被杨灿“收了去”。
这事她早有预料,也正是她一手安排,可真的发生了,要说心里半点酸意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
虽说是自己情同姊妹的小青梅,可终究要与她分享那个男人。
“他对你,还好吧?”
索缠枝的声音又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看你这模样,比从前更俏丽了,倒像是被蜜水泡着似的。”
小青梅一听这话,心里更慌了。
她与索缠枝从小一起长大,姑娘有没有吃醋,她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若是再顺着这话往下说,指不定要惹得姑娘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内部可能要发生矛盾了,那怎么办?
当然是把内部矛盾引向外部矛盾啊!
小青梅的智商瞬间飙升,她柔声道:“婢子哪能跟姑娘比呢?
老爷一直惦记姑娘呢,有时候吧,老爷还让奴婢假扮姑娘你呢。”
什么?
他们玩的这么花吗?
假扮我?
怎么感觉有点小欢喜,还有一点小刺激呢。
可还不等她细想,小青梅便顺着话锋,丝滑地轻移了话题:
“不过姑娘,老爷自从执掌丰安庄后,身边可是有不少美人儿觊觎他呢。”
“哦?”索缠枝瞬间收了心神,连语气都多了几分专注。
小青梅见她上钩,赶紧往下说:“老爷府里前些日子买了个波斯胡姬,那身段丰腴得很,屁股大得抵得上一个玉磨盘呢。”
“他竟还买了波斯胡姬?”索缠枝的眉梢轻轻挑了挑,语气里带着点意外。
“老爷说那胡姬擅于经商,他不想坐吃山空,想靠着胡姬的路子做点生意。”
小青梅赶紧解释,又补充道,“这事等老爷回头见了姑娘,一定会跟你细说的,他还想请姑娘你也入伙呢。”
“这么说,那胡姬……没有被他‘收房’?”索缠枝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当然没有!”
小青梅赶紧展现自己的作用:“有奴婢在,怎么会让别的女人占了老爷便宜?奴婢一直帮姑娘盯着呢。”
索缠枝这才松了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
小青梅又道:“除了那胡姬,还有个静瑶小师太呢。”
“啥?出家人他也敢打主意?”
索缠枝的声音瞬间高了些:“他这是饿疯了,还是你没把他喂饱,怎么这般荒唐?”
“不是的姑娘!”
小青梅赶紧辩解,“不是老爷打她主意,是那小尼姑自己动了凡心,总想着接近老爷。”
“不要脸!”索缠枝语气里满是鄙夷。
“可不是嘛!”
小青梅顺着她的话头,也愤愤不平起来:“奴婢见她总缠着老爷,怕出什么事,就找了个由头,把她远远送到平凉郡去了,如今老爷想见也见不着了。”
索缠枝这才彻底放了心,轻轻点了点头:“干的好!”
小青梅又道:“还有张府的少夫人陈婉儿,就是原来丰安庄庄主的儿媳妇,也总对老爷眉来眼去的。”
“臭不要脸!”索缠枝的柳眉又竖了起来。
“姑娘您别气。”
青梅赶紧安抚:“奴婢早就防着她了,把她跟那小尼姑一起送到平凉郡了,断了她的念想。”
索缠枝听得欢喜起来,拍了拍小青梅的手背,赞道:“干得好!”
小青梅却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可前些天,有个牧场场主给老爷又送了两个马婢。
说是马婢,其实是对双胞胎,生得可俊俏了,眉眼清秀得很。
奴婢把她们左藏右躲,想瞒住老爷,可最后还是被老爷看见了。”
索缠枝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心里暗暗嘀咕:怎么总有人盯着他?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冷哼一声,道:“你帮我好好看着那两个丫头,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把她们卖出去,省得留在府里惹麻烦。”
小青梅却皱着眉,一脸为难:“奴婢也想啊,可……奴婢什么名分都没有,哪敢干涉老爷的事?
姑娘您是不知道,之前奴婢帮您挡那些女人,已经惹得老爷有些不快了。
奴婢真怕再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会把奴婢赶走……”
索缠枝一听,心里也犯了嘀咕。
是啊,青梅无名无分,确实不方便行事;可自己更不好插手他的事儿。
索缠枝皱着眉琢磨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或许真是“一孕傻三年”吧,她顺着小青梅给她捋的线,竟然想出了个“好办法”。
“成了,这件事交给我吧。过几天,我做主,赐你为杨灿的侧室。”
索缠枝的语气带着笃定:“我这个少夫人亲自赐的人,他还敢动你不成?
你有了名分,在杨家后宅的地位就稳了,帮我看着他,也名正言顺些。”
其实话说到这里,索缠枝心里也隐隐回过味来,这小妮子,怕是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
可她并不生气,毕竟她与青梅情同姊妹,就算彼此有些小心思,青梅也绝不会背叛她、不会害她。
小青梅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喜:“这……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索缠枝傲娇地冷哼一声:“我的人,哪能让他白睡?
总得给个名分才像样儿。你别管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谢谢姑娘!”
小青梅再也忍不住,欢喜地抱住索缠枝的胳膊,脸颊贴着她的肩,眉梢眼角都堆着笑,就连嘴角都翘得高高的。
烛光下,她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这小奸臣,终于奸计得逞了。
……
凤凰山庄这一次应对事情的反应速度,可以说是出奇地快。
何有真的尸体被公开运上山时,沿途撞见的人太多了。
那些或惊愕、或揣测的目光,像细密的网,缠得整个山庄都透着股压抑的气息。
谁都清楚,这事拖得越久,对阀主于醒龙不利的传闻就会越传越邪乎,说不定还会搅得族内人心浮动。
更何况,拔力部落归附的喜讯也得尽早公之于众,眼下那部落还暂居在苍狼山脉东侧,后续的安置、管理,每一步都耽搁不得。
正因这两桩事催着,第二天一早,于醒龙便在凤凰山庄的议事厅里,当众公布了一系列处理结果。
关于何有真之死,是这么对外公布的:
于家外务二执事何有真,追查山货事件时,其随从被奸人收买,双方合谋暗害了何执事。
阀主已掌握相关线索,后续必将持续追查,既要彻底整治山货商人,更要肃清族内蠹虫!
这话掷地有声,既是给了众人一个交代,也暗暗压下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流言。
人事变动也随之公布:因何有真身故,原长房大执事李有才升任外务三执事。
原外务三执事易舍递补为外务二执事;
而长房大执事一职,则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杨灿头上。
至此,长房的内宅由索缠枝亲手执掌,外宅的权柄,竟全部落到了杨灿手里,一内一外,掌控了整个长房。
紧跟着,便是一个让于氏全族为之振奋的好消息:拔力部落举族归附。
于醒龙特意将这事当作重点,不仅写了详细的文书,还让管事们分头去各房各脉晓谕。
那字里行间都透着掌控全局的底气,仿佛要借这桩喜事,彻底冲散何有真之死带来的阴霾。
消息传下去,刚升职的杨灿和李有才,便第一时间换上新衣,准备去觐见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