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一缕阳光像被精心裁剪过似的,从那扇不过尺余宽的柴房窗户斜斜地挤了进去,在满是干草碎屑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带着尘埃舞动的光带。
片刻之后,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窗沿上。
乱得像鸡窝的头发粘在额角,翘曲如钩的胡须纠结成一团,还沾着些柴草碎屑。
他的眼角更是挂着两坨尚未揩去的眼屎,正是被关在柴房里的李有才。
他扒着窗棂,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外面瞟,活像一只偷摸觅食的耗子。
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长衫,因为在柴堆上蜷了一宿,此刻也皱得如同拧过的抹布。
柴房外,两个人影正背对着窗户站着。
一个是瘸着腿的柴房老辛,另一个是杨家的仆从,两人腰间都挎着刀,他们是负责看守李有才的。
之前在抵挡张云翊等人进攻时,老辛看似笨拙的动作里藏着的沉稳与利落,全被小青梅看在了眼里。
这会儿青梅正忙着收拾残局,没工夫细究这位平时闷不吭声的瘸子究竟藏着多少本事。
不过安排看守李有才的差事时,小青梅还是点名让他负责了。
青梅还特意问过他的名字,知道他叫辛闲。
青梅已经盘算好了,等老爷回来,得跟他说说辛闲的事。
她总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瘸子,似乎有那么一点本事。
“欸,欸!这位兄弟,劳驾你给通个气呗?”
李有才见老辛正好站在窗边,赶紧挤出一副谄媚到近乎油腻的笑脸,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又透着股子刻意的亲近。
“敢问,杨贤弟……,哦,就是杨灿杨贤弟,他回来了没有?
不瞒你说,老夫跟杨贤弟那关系好着呢!”
老辛慢悠悠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只是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声,。
该开饭了,等吃了早饭,应该就会换班了。
守了整整一宿,眼皮子都在打架,着实有些乏了。
李有才见他没有接话,也不气馁,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了些,涎着脸继续道:“老弟,我跟你们杨庄主真不是一般的交。
我们那可是衣食共之、堪为连裈的好兄弟!我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啊!”
老辛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你跟我说这个没用,你也别瞎琢磨了。
你就老实待着吧。我们庄主还没回来呢,至于怎么处置你,得等庄主回来再说。”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位壮士辛苦啦。
奴家做了些粥饭小菜,本是要送给夫君的,不如两位也一起用些,垫垫肚子?”
李有才一听见这声音,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娘子!娘子!是你吗?”
他站在柴房里,被窗户挡着看不见外面,急得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从窗户的缝隙里往外望。
果然,潘小晚带着来喜走了过来,来喜胳膊上还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老辛顺着声音看向潘小晚,只见潘小晚对着来喜使了个眼色,来喜立刻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食盒。
一瞬间,米粥的清香、胡饼的麦香,还有精致小菜的咸香,一下子就飘了出来。
老辛和旁边的侍卫闻着香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饭菜,可比他们平时吃的粗茶淡饭精致多了。
这粥饭菜肴都是分盛在不同的陶钵里的,他们吃的话,和李有才吃的是从一个钵里盛出来的。
再说现在杨府戒备森严,就算潘小晚想耍什么花样,也根本跑不了。
而且潘小晚长得娇娇怯怯的,眉眼间满是柔媚,怎么看都不像有害人的本事。
这么一来,两人也就没了顾虑,半推半就地从食盒里拿出两个空碗碟,把里面的粥、饼和小菜拨出了大半,剩下的才留给潘小晚。
潘小晚提着剩下的饭菜,走到柴房窗户边。李有才早已扒着窗棂等得着急。
一见小晚,他刷地一下,就落下泪来,两道泪痕冲开了脸上的草灰,露出两道浅浅的白印。
他哆嗦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唤道:“娘子!我的娘子啊~~~”
“行啦行啦,可别嚎了,跟叫魂儿似的,我没死呢。”
潘小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里却没闲着,把食盒里的粥、饼和小菜一样样递给他。
“饿了吧?快吃点儿,垫垫肚子。”
虽然还是被娘子训了一顿,可李有才心里却暖暖的,比喝了热粥还舒服。
他赶紧伸手把饭菜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干草堆上,却没心思立刻吃。
李有才偷偷往柴房外看了看,见老辛和仆从正低头吃饭,赶紧压低声音问道:“娘子,你说……杨灿他会不会杀了我呀?”
潘小晚俏巧地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气道:“瞅你那点出息!
他们要是想杀你,昨天混乱的时候就动手了,还能留着你到现在?
既然只是把你关起来,就肯定不会杀你,放心吧。”
“真……真的是这样吗?”
李有才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有娘子这句话,他心里踏实多了。
潘小晚没好气地催促道:“好啦,别磨磨蹭蹭的了,快吃点东西。
我一会儿去府里打听打听消息,有啥情况再来告诉你。”
“欸欸欸!好,好!”
李有才赶紧拿起一张胡饼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啃着,一边连连点头。
因为吃得太急,噎得他直翻白眼,脖子一伸一缩的,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
潘小晚这一走,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再回来,也没捎来任何消息。
李有才在柴房里坐不住了,他一会儿站起来在狭小的柴房里兜圈子,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抓耳挠腮,一会儿又扒着窗户往外望,简直是坐卧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晌午,潘小晚终于又提着食盒出现了。
李有才赶紧扒着窗户探出头,声音里满是紧张:“娘子!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杨灿他……他怎么说?”
潘小晚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一些人从内院快步走了出来。
是穿着一身劲装的小青梅,身边还跟着亢正阳。
两人脚步匆匆,神色也有些急切。
旺财和几个杨府的护院紧随其后,手里还握着兵器,看样子是要去做什么要紧事。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有才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道,经历了之前的事,他现在已经有点草木皆兵了,见谁都觉得不对劲。
潘小晚也有些好奇,便转头向正在旁边晒太阳的老辛问道:
“辛壮士,青梅姑娘和亢曲长这是要去做什么呀?怎么走得这么急?”
老辛原本以为早上就能换班歇息,没成想府里人手实在紧张,他还是被安排守在这里。
不过好在潘小晚早午都送来了好吃的,倒也不算太亏。
这会儿他正拿着一块酱肉啃得津津有味,听见潘小晚的问话,含糊不清地答道:
“唔……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接我们庄主啊!庄主已经回来了,马上就进村儿了!”
“杨贤弟……杨贤弟要回来了?”
李有才一听这话,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丝弦被绷到极致的颤音儿,那声音尖得几乎能绕着柴房转三圈。
老辛吓了一跳,手里的酱肉差点掉在地上。
“娘子,娘子!”
李有才急得直跺脚,赶紧朝着潘小晚招了招手,让她凑到窗边,然后压低声音,声音急切。
“娘子啊,杨灿这就要回来了,你看啊,好歹他也得叫你一声嫂子,而且你一个妇道人家,他总不好为难你。
你……你一会儿就去帮我探探口风,求求情,让他放了我,好不好?”
潘小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杨府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刚回来,不知道有多少要紧事、麻烦事要处理。
咱们这会儿去求情,不是找不痛快吗?”
“什么事能大过你男人的命啊!”
李有才急了,声音又忍不住提高了些,见潘小晚脸色不好,又赶紧放软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