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简易的河灯图案,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笨拙的真诚。
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片段突然浮现。
那年河灯节,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跟着父亲去乡下探亲,村民们用粗糙的油纸、简陋的竹篾扎河灯,烛火点亮时,整个河面都飘着暖黄的光,父亲说:
“真正的欢喜,从来不是靠精致的物件堆出来的,是心里的踏实与自由。”
那时的风是暖的,烛火是亮的,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可自从答应嫁给李公子,自从踏入这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李府,那种踏实与自由,就再也没有过了。
“夫人怕是累糊涂了。”
婢女掩唇轻笑,声音柔得像棉花,却裹着尖锐的刺,“不过是个顽童随手画的玩意儿,哪值得您这般珍视?若是被公婆看到您对着破灯出神,怕是要误会您嫌弃府里的用度,觉得您不安分呢。”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婉清的软肋。
嫁入李府这些日子,公婆虽因她腹中的孩子对她多有容忍,却也时常敲打她要恪守妇道,不可有半分逾矩。
她知道,自己在这座宅院里,不过是个承载子嗣的工具,是维持李家体面的摆设,从来不是被真正珍视的“婉清”。
周围的丫鬟和家丁们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一幕。
那些眼神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看热闹的意味,像是在看一场“正室夫人为破灯失态”的闹剧。
河边的欢笑声、河灯入水声依旧喧闹,却衬得这边的氛围愈发压抑,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怀谷在树后看得心头一紧。
婉清的情绪正在被婢女和周遭的目光拉扯,幻境的甜香再次变得浓郁,像一张粘稠的网,试图将她重新拖入牢笼。
他下意识地转动腕间的九色佛珠,佛珠微微发烫,透出一缕极淡的金光,顺着夜风飘向婉清,试图驱散她周身的蛊惑。
“姐姐,这灯是你的吗?”
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提着一盏兔子灯,蹦蹦跳跳地跑到婉清面前,脸上满是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娘说,河灯节的灯都藏着心愿,丢了就实现不了啦!”
婉清看着小女孩澄澈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喉头哽咽,想说这不是自己的灯,却又舍不得否认。
这盏简陋的油纸河灯,此刻承载的,是她被压抑了太久的心愿。
自由、真实、不被束缚的幸福。
“小孩子不懂事,快别打扰夫人。”
婢女连忙上前,想把小女孩拉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夫人身份尊贵,哪会稀罕这种破灯?快去找你娘吧!”
“你怎么这么凶呀?”
小女孩噘着嘴,不服气地躲到婉清身后,“这灯明明很好看,比你身上的花还好看!我娘说,好看的东西不分贵贱,心里喜欢最重要!”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婉清的耳边。
心里喜欢最重要……
是啊,她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为了家族的体面,为了父母的期望,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从来没有为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争取过。
嫁进李家,她不喜欢。
接纳那个心怀不轨的婢女,她不喜欢。
在这座冰冷的宅院里苟延残喘,她更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