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已经发生,多说已无异。
“罢了,以后少走动便是了。”
沈长乐也怕王霞秋后算账。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深知王霞的厉害,实不愿与之树敌。程雯是程家长房长孙,未来宗子,王霞便是未来的宗妇。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程家外孙女,若被她记恨,日后在程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思来想去,她只得去寻小舅程诺,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请他拿个主意。
程诺得知这外甥女为看热闹,反惹了一身骚,不由啼笑皆非,拧着她脸颊笑骂:“早说过好奇心害死猫,如今知道厉害了?”
沈长乐连连告饶。程诺呷了口茶,方不紧不慢道:“王氏与大嫂打了半年擂台,颇占上风。观其平日手段,倒也端得起宗妇身份。大嫂那等人,正需王氏这等厉害角色来磨。你呀,还是阅历浅,别人家的婆媳官司,岂是好看热闹的?”
他见外甥女一点即透,明白此举已招王霞记恨,倒觉她对人性把控颇有天赋,便点拨道:“王氏此人,心眼小,性争强,却胜在聪明,惯会欺软怕硬。你若无过硬实力让她忌惮,必成后患;若你强过她,她反倒会来巴结你。”
沈长乐何尝不知,无奈道:“可我除了得外祖母与小舅几分怜惜,论家世、背景,拍马不及她。”
程诺却笑:“论家世门第,你不及她。但论谋略、手腕、眼界、格局,她远不及你。”他话锋一转,“女子亦可凭婚姻跃升阶层。”
沈长乐自然想嫁高门,可她一个丧母长女,父不疼娘不在,虽过继给伯父名下得个嫡女名分,终究是花架子。
以沈氏门楣与她自身条件,能嫁入耕读之家或中低品官宦门第,便算顶天了。
莫说顶级世家,便是二三流家族,她也高攀不起。
门当户对,并非虚言。
程诺只道:“事在人为。”
不过数日,程诺便为沈长乐引荐了一人——余杭钱誉。钱家依附程家,在江南算得二流世家,良田千顷,族中为官者数人。
钱誉之父钱品,乃顺天府正四品通判,实权在握。
其伯父乃两广盐运使,天子近臣。
钱誉本人年方二十一,已是举人,来年便要下场春闱。
钱家底殷实,家风清正,其母出身寻常,性子颇为温婉。
以沈长乐的手段,嫁过去便能当家。
沈长乐颇为心动。虽未见过钱誉,但她信程诺眼光,略作思量便应下。
她年已十八,再不嫁便真成老姑娘。
本朝女子若过二十仍未嫁,便需官媒插手,届时更难。
且未婚身份多有制肘,嫁人后,无论行商抑或交际,都便宜得多。
……
程诺在府中设宴招待钱家,让沈长乐亲自相看。
为示尊重,亦请了在户部任郎中的二伯父沈城与婶娘王氏一家。
沈城与程诺虽无深交,但得程家掌舵人亲自相邀相看侄女婚事,颇感受用,特叮嘱妻儿一番,举家前往。
程府的豪阔令王氏母女、儿媳艳羡不已,更羡沈长乐有此舅家。
钱誉相貌虽寻常,但性情温文,举止儒雅,更有举人功名在身。
王氏心下已开始盘算:钱家虽非世家,在中级官场却颇有能量,与之联姻,于女儿婚事大有裨益。与钱太太交谈时,便打起十二分精神。
钱誉之父钱品亦至外院,与程诺、沈城品茗叙话。相看儿媳、结交女眷之事,自然落在钱太太肩上。
钱太太早已得丈夫叮嘱:沈氏母早丧,然程诺甚重此甥女,娶之不亏。
钱程两家乃通家之好,若能联姻,再好不过。
且钱品打听得沈氏嫁妆丰厚,让钱太太务必拿出诚意。
钱太太心知,若无意外,沈氏便是未来儿媳。
可见到沈长乐长相,她心下便有些不喜。
沈长乐并非她心仪的相貌,中规中矩,算不得时下美人。
方脸、浓眉、阔唇,与程诺确有几分相似,此相生于男子可谓刚毅,生于女子面上便失于柔媚。
唯有笑起来时,方添几分颜色。
不言语时,她下意识抿紧唇线,神情严肃,周遭气压都似低了几分。
更让钱太太不悦的是,这沈氏明知自己是未来婆母,不说近前殷勤侍奉,竟稳坐于王氏下首,颇有几分端着的架势。
钱太太不由想起自己当年。
与钱品议亲时,她全程侍立在钱老夫人身侧,布菜斟茶,捶腿打扇,归家后腰酸背痛,足足缓了三日。
婚后与丈夫提及,钱品还笑言:“待吾儿成家,你也能享媳妇的福了。”
女儿议亲时,对未来婆母亦是万分恭谨,唯恐疏失。
她满以为沈长乐亦当如此,便清了清嗓子,含笑开口,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吩咐:
“沈小姐,这茶凉了,劳你替我换盏热的来。”
沈长乐微怔,随即依言起身,执壶为她斟茶,动作流畅,姿态端庄,却无半分讨好之意。
钱太太接过茶盏,指尖在沈长乐手背上似无意地一按,触感微凉,不见殷勤暖意。
她垂眼抿了一口,放下茶盏,轻叹一声:
“这茶……水温还是欠了些。我们老爷最是讲究,非滚水冲沏不能出味。沈姑娘日后当家,这些细处还需留心才是。”
话音落下,周遭空气似乎凝了凝。
王氏脸上笑容微僵,偷偷去瞥沈长乐。
沈长乐却只微微颔首,应了声:“钱太太提点的是。”
神色依旧平静,不见局促,更无惶恐。
钱太太看着她这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愈发窜起,只觉这未来儿媳,未免太过“稳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