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故土。
即便不讲究什么落叶归根,那里也能离她、离其他亲眷更近一些,而不是孤零零葬在风雪之下的泥腥中。
当风扬灰,也算潇洒。
俞繇请求她时,双手都握得发颤了。
“清和……咳咳咳咳……”他重复地哀求。
他抽手捂住口鼻,咳得直皱眉头。
言攸艰涩道:“好,这一次,我带着你回京。”
俞繇开始笑起来,眼中如星如月。
“当年在学宫念书习艺时,谁会想到我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你说啊,我上辈子……是不是作恶太多,这辈子来还债的。”
他说得轻巧,可是仍有不甘和伤感。
他是来还债的吧,不然何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言攸略有些出神。
上辈子,还债。
‘娘娘,逃吧。’
‘我和知薇可以帮你。’
她从来没有细想和他在上一世的缘分,他明明会和李知薇琴瑟和鸣,是她毁了这一切。
所以原本苦的人只有她一个才对。
言攸眼底不自觉地湿润了,俞繇已经无力去帮她拭净眼泪。
“怎么哭了?”
“命就是如此,我真是……既难过,又高兴。”
难过于她的悲情,高兴于她的真心。
言攸扣住他的手摇头说:“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命不该是这样的,是被她毁成这样的。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会被当成疯子,她会变成异类。
“你也没有作恶……说什么因果报应,也报应不到你身上!”
“这辈子没作恶,上辈子也不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就是你……只要是你,就没有……”
她哽咽道。
俞繇断断续续说了太多,她无心去听,渐冷的身躯不足以再依偎取暖。
俞繇道:“……清和……喂我喝药吧……”
言攸不疑有他,端起手边放得凉了一些的药,那味道着实难闻。
俞繇在哭。
他抿着药的时候,一直落泪,到最后只剩眼圈红肿、血丝密布。
一碗药见底,俞繇扯扯她的袖子,让她靠在肩头,送他一程。
“死人……不可怕的……阿兄不会害你,不要、怕我……”俞繇摩挲着她的掌纹,如同用一生去回忆去记录她曾在世间的痕迹。
时间没有停止流逝,天命不会可怜将死之徒。
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不敢去看。
那一碗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是毒,是他盼求着让言攸亲自送他上路,只要能死在与她依偎之时,也了却憾恨。
她木木地盯着交握的双手,冷掉的已经不只是手脚,连血液都透着冰。
他的手指已经不能屈伸,折成这执拗相扣的形状。
俞繇他……死了。
真到这一刻,真到这一步,她整个人只是平静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时隔很久,才觉得不该让他这样不体面地过世,替他擦干净滑落唇角的血渍。
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白,他像是就此羽化,成了仙人。
她的手指不舍地抽离,他曲折的指骨还在挽留。
死人不可怕的,靠近死人也不可怕。
俞繇又不会找她索命,俞繇盼她长命百岁。
迟来的钝痛没有放过她。
她仓惶地逃离这沉闷的坟冢,逃到她最恨的雪天下。
“我没有……阿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