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过后颈的手滑到他完好的右手,将五根手指扣进自己掌心,“麻药醒来前我不会离开,一秒都不会。”
秦予安任他扣着手指,眼睫在仪器冷光下颤了颤。
喉间滚动着想说“不要抱太大希望”,最终只化作一口咽下的浊气,牵起嘴角的弧度像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折线——平直得没有波澜。
他右手食指在顾琛掌心蜷了一下,指甲盖压出个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松开。
溃烂左手的幻痛顺着脊椎爬上来时,忽然很轻地问:“要是取完神经……小腿不会走路了……”
尾音散在消毒水味里,仿佛只是好奇无关之人的后遗症。
“能不能推我坐一辈子轮椅?”
突然抬起完好的右手碰了碰顾琛腕表,不锈钢表壳映出他蒙着水雾的眼睛,唇角却弯成讥诮的钩,“反正以哥哥的力气……扛个残废绰绰有余。”
“就是一辈子……”
情绪斗转直下的瞬间,顾琛猛地扣住他碰表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下肋骨震得秦予安指节发麻:“腓肠神经是纯感觉神经!取二十厘米都不影响……”
喉间突然呛住似的刹住,医疗档案里秦予安左手桡神经缺损长度正是二十厘米。
金属表带硌着两人交叠的掌骨,汗液在贴合处沁出冰冷的盐渍,“总之腓肠神经不掌管运动功能。”
拇指忽然压住他微弓的脚背,隔着棉袜描摹足弓曲线,“这里,还有这里……”
医用胶布在他虎口剐蹭出红痕,“所有让你奔跑的肌肉,都完好无损。你不要担心。”
轮椅毫无预兆地后退半米,秦予安伸出的右脚猝然踩住顾琛膝头:“那要是我想讹你一辈子呢?”
消毒灯苍白的影子爬上他带笑的眼角,溃烂左手却在背后将裹缠的纱布攥出脓血印子,渗液无声洇透纤维层。
“……推。”
顾琛的拇指碾过他虎口纱布,像抹去枪械保养油般的力道,“推到你厌烦坐轮椅为止。”
喉间滚出所有字音的瞬间,泪水毫无预兆砸在手背,顾琛掌心骤然缩紧又强迫松开,染着医用酒精的指节仓促刮过秦予安颊边湿痕,“怎么了,姩姩,是不是手……”
睫毛在消毒灯下颤出凌乱阴影,“我去叫史密斯……”
未竟的话被唇瓣封缄。
秦予安低头吻住他沾染泪液的手指,齿尖无意识磕碰顾琛指关节,含混的撒娇混着咸涩水汽:“没有,我只是担心……手术会不会很疼?”
他盯着自己溃烂的左手,纱布下渗出的脓血在皮肤皱褶处凝成暗红蛛网。
水汽氤氲的瞳孔里,映出顾琛骤然收缩的瞳孔——那人突然包裹住他踩在膝头的右脚,拇指重重抵进足心凹陷的柔软筋膜,如同托住濒碎的瓦片:“不会。”
顾琛虎口因施力绷出青白棱线,声线沉进骨缝里:“不会疼!”
喉结却滚动如吞咽刀片——那“不会”二字是冰封的谎言,底下翻涌着千刀万剐的痛楚幻影:手术刀划开皮肉的寒光,缝合线拉扯筋膜的颤栗,还有那些术后清醒时“每一寸肌肤无声呐喊”的灼痛。
秦予安的睫毛忽地轻颤一下。
他看见顾琛绷紧的下颌线在微微抽搐,那双向来沉稳的手正不受控地发抖——像目睹过剧痛却束手无策的医者,更像被自己这句玩笑话刺穿心脏的爱人。
“好。”
他吐出这个单音时唇角弯起,泪光还悬在睫毛尖,笑意却已轻盈绽开,如同雪片落在烧红的铁块上。
溃烂的左手悄悄藏进病号服褶皱深处,仿佛刚才那句“怕疼”的撒娇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