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连带着她的宿命, 一同降入了这个世间。
介入,意味着改变。
于是,谶书上的预言,开始有些失真了。
就譬如这本该坚不可摧的祟障, 在不该毁灭时碎成了一片片;譬如这有关破道的过去, 在不该面世时露出了真面目...
譬如林以纾的眼睛, 能看到了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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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障外聚集着一群早就守备于此的修士和兵马。
祟障剥离后,灵障外的瘴气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密不可见五指, 人们终于能再次看到祟气掩埋下的、四处分布的灵道。
他们得知了行宫内传来的有关不周山的踪迹。
他们要去寻找到不周山, 就算现在没有人有能力能封印住不周山, 但起码他们要锁定不周山的踪迹,以免让破道在灵障外不断壮大祟力。
浓密的雾气中,天地模糊不清,雾中的山体忽而像石,忽而像云,层层叠叠。
在人群视野所及之处, 不周山的身影仿佛与雾气融为一体,时而像是一堵直插天际的巨大石壁, 时而又似乎化为无数细小的影子, 散入风中。
修士们知道眼前的不周山不过都是迷惑他们的幻影,他们拿起行宫分发的罗盘,往雾气深处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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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变化, 似乎都和林以纾有关。
就算其他人不知道, 但复金珩知道, 前面八次破道的轮回里, 根本没有这个叫做林以纾的姑娘。
她确实是一出生便死去了,由混沌之气占领了躯壳, 最后那段邪气也因为献祭婴孩被灭于封魂阵中。
无舆殿内的空气凝重,昏黄的烛光在四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显得愈加冷寂。
医修们退下,林以纾已然昏睡了过去。
复金珩坐在榻旁,高大而冷肃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怀中的林以纾,为这片死寂带来一丝生气。
他垂首,目光落在少女安静的面容上,柔软的发丝随着他指尖的轻揉而略显散乱。昏睡中的她,呼吸轻浅而安宁,面颊微红,显得格外温软。
复金珩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至耳侧,眼下的阴翳因她静谧的睡容稍显收敛。
作为第九个轮回的他,其实复金珩自小就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从出生起,他就好像带着什么使命一样,身上缚有和常人不同的金色纹路。
他天生地感觉对这个世间感到厌烦、厌倦。
他一直不明白这个无言的使命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告诉他,他便离开西夏,四处游历,遍寻天下。
直到他看到了西夏的谶书。
他看到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旧途重履,看到了前面八次轮回中他和破道的结局。
破道,似乎是这个世间永恒的宿命。
所以当他开始寻找不周山时,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做着自己命中该做的事,枯燥而又乏味。
结局永远是既定的。
死亡、毁灭、重生、死亡、毁灭...直至永远的毁灭。
这个世间,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单调而一成不变。
但是一成不变的谶书,竟然有了变化。
轮回的八次的古井,坠入了一颗细小光滑的石子,激起了阵阵波澜。
踏入不周山的复金珩,在有关自己的谶言旁,看到了一道新的身影。
他的右脸旁,多了一道少女的左脸。
他的右脸古板、死寂、冷肃、厌倦世间的一切。
少女的左脸生动、天真、喜悦、仿若对世间的一切都能共情。
他的竖瞳里预示着死后的荒芜,少女的左眼里预示着生机的安宁。
她...是谁?
这个新出现在谶书里的少女,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自己认识她,而且认识很久了。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复金珩的下颌线绷紧。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
当时的他,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那一页谶言,便踏上了不周山。
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以那样的方式遇到林以纾,也没想到,谶言上的少女,会是他生命中,如此重要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谶书...”
复金珩听到林以纾的声音,立即垂眼看向她。
林以纾的手指颤动着,她于梦中惊醒,“谶书!”
她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摸索到枕边的谶书。
梦中正好她梦到了自己在祟障里看谶书的那个场景,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打开谶书看一看——
白皙的手刚摸到个谶书皮儿,复金珩的手包裹过来,将谶书从她的手中拿走了。
拿走了...
林以纾的身子跟着往谶书离开的方向挪,被复金珩给揽着腰定住,谶书悬空,于黑气中飘到了远处的桌子上。
林以纾维持一个在复金珩怀里往远伸手的状态,伸了伸,发现自己够不到。
这觉,算是彻底醒了。
林以纾:“!”
她立即转身望向复金珩,“王兄!”
两只圆眼可爱地一瞪,顿时将这个昏暗的内室给闹得鲜活了。
复金珩:“不困了?”
林以纾被转移注意力,“不困...”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她伸手,“王兄,我要看看谶书有没有什么变化。”
复金珩:“有变化。”
林以纾:“王兄看了?”
复金珩:“没看,但祟障里我看到有东西飘进去了。”
这种谶言,不同的人看它,会显形成不同的模样。
这次的谶言,由收集到它的林以纾来看最为合适。
复金珩:“混进去的东西不干净,你先养身体,身体养好了我陪你一起看。”
复金珩的话语低沉,夹杂着几分压抑的情绪,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手轻揽住林以纾的腰,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中。
林以纾:“王兄,热...”
复金珩:“这点热纾儿都受不了?”
林以纾:“王兄,你...”
她刚想说什么,身后那高大的身影弯下了腰,宽阔的胸膛覆在她的背上,复金珩的脸埋入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细嫩的肌肤,t带来一阵酥麻。
复金珩将林以纾抱得很紧,就好像要就这么直接将她揉进骨血中。
复金珩:“你再这么受伤一次,我才真的要受不住了...”
他天生感觉不到疼意。
但她疼,他更疼。
在祭堂里林以纾将雪刀横向她自己的时候,他真的痛到目眦欲裂。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毁了这个世间的一切。
林以纾跟个娃娃似的被王兄这般抱着,真的好热,但听到复金珩说的话后,她的双肩一开始先是耸紧,而后慢慢地松下。
少女在王兄的怀中缓慢地转身,她倾身,抱住了复金珩,“王兄...你也是...”
“你也不要再受伤了...”
“要不然...我也会疼死...”
幔帘低垂的内室,兄妹二人相依。
一开始氛围很是动人温情,到了后面,不知怎么的,林以纾察觉到抱着自己的王兄动作愈发不对劲...搂着她的腰也就算了,怎么还、还这般上下摩挲呢。
她缓慢地擡起头,对上复金珩晦涩而深沉的眼神。
林以纾:“!”
这个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坏王兄!”林以纾麻溜地从王兄的怀里跳下来。
王兄又在想不正经的事了!
色胚!
男人都是色胚!
·
接下来的几日,林以纾被王兄强压着休养,王兄不准她看谶书,也不准她再进芥子空间历练。
就让她安心地休养。
她近来,主要担忧两个事。
一是距离她发现怀孕已经过了二十日,她的妊娠反应越来越重,衣襟下渗出的乳汁也总是控制不住。
幸而出了祟障,有呈铭医姑的丹药,她倒是不必担忧太多,觉得不太舒服时嗑点儿药丸就行了。
但担忧的第二个事,可就不这般容易解决了——
她的修为,竟然还没有突破。
经历过义善坊、东洲镜两个祟地,再经历一个限制用术法的祟障,她的修为,竟然还卡在金丹期!一点儿往上拔的苗头都没有!
岂有此理!
天理何在!
明明这些事件中,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她一个人解开祟地、解决祟障的,结果那些从祟障里出来的修士们都纷纷突破境界了,她竟然...纹丝不动!
就连王兄!
王兄这种境界到了顶上没办法再升的人,竟然灵压也磅礴了好几倍。
“岂有此理!”
“天理何在!”
这几天林以纾气成了河豚,在无舆殿内到处踱步,想尽了各种办法竟然就是没办法提升自己的境界。
不仅如此,她踱步时总能遇到复金珩,而复金珩一遇到她,竟然不仅不出言安慰,反而拦住她,拿手...掐她的河豚脸。
岂有此理!
天理何在!
林以纾最近处于兔子的发狂期,逮谁‘咬’谁,见王兄掐她脸,龇牙咧嘴,“王兄,你再戳我的脸,我可要咬人了啊!”我咬人可疼了啊!
可惜那两颗咧出的小兔牙并没有任何威胁性。
复金珩将身子弯下来,“殿下要咬哪儿?”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以纾。
林以纾一下身子往后仰,脸腾得变红,不知是被王兄揉红的,还是羞红的。
林以纾知道王兄一拿这种眼神瞧她,就是想亲她了。
她立即就老实了,“不咬了,不咬了,你掐吧...王兄掐吧...”
再可怜巴巴地滴几滴泪,王兄肯定就能放过她了。
嘿嘿...她就知道王兄吃软不吃硬。
但此时笑着的少女,并不知道她的审判已经快要降临了,一个新的人影,出现在了东阳行宫内的太医处。
她到来时,呈铭医姑正在杵药。
呈铭医姑蹲在地上,眼皮子总在跳,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近来听说了,太医处好像要来一位新的医修。复金殿下派人又去绑了...请了一位新的医师来。
对此,呈铭医姑报以淡然的态度。
恕她直言,虽然她曾多年不出山,但是这天下,能比她医术高超的,没有。
除非...他们能找到已经行踪失迹了将近百年的镇南师姐。
这不可能。
师姐消失了这么多年,呈铭虽然叹惋,但料到她应该是跟师父一样...仙去了。
呈铭医姑用力地杵着药,心里寻思着等会儿太医处来个小辈,自己该如何撑住长辈的场子。
此时,门外走来了一道身影,脚步声逼近。
呈铭医姑杵药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打扰,以为是药童,她皱起眉,“过会儿我出去找你,你先自己读会儿书。”
“呈铭。”身后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呈铭医姑杵药的动作僵住,手中杵‘啪’得掉落在地,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一个鹤发霜鬓的女姑踏入了房内,胳膊上撑着拂尘,步伐稳健。
“呈铭,你又闯祸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呈铭医姑:“师、师姐?”
师姐!
镇南医姑平静地点头,“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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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处这厢在认亲,无舆殿那厢在耍赖皮。
林以纾单方面在耍赖皮。
天色晚了,本该到她休憩养神的时候,但林以纾不想睡,便偷摸到王兄办公的地方找谶书。
夜色里兔兔祟祟的,结果谶书没找着,一擡头...找着王兄了!
林以纾顿时僵住了,“S、Surprise!”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了,林以纾被复金珩横抱了起来,将人往内室回送。
光是横抱对林以纾不算惊吓,惊吓的是王兄对她说的话,“该罚。”
听到这话,少女的双眼顿时瞪圆了,双腿在半空晃,“别呀,我错了,我错了王兄!”
她知道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立即卖萌撒娇一套流程下来,再附赠了几颗亮晶晶的眼泪珠子,软下声,“王兄,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我下次还敢。
单纯耍赖皮。
不知道是不是复金珩看穿了她的诡娇,这次没有轻易放过她,将她抱回榻上后,依旧将人禁锢在自己的怀中,“该罚。”
“不该罚,不该罚!”林以纾立马擡起双手,捂住了王兄的嘴。
复金珩说出的罚能有什么好东西...
大抵是‘亲到她嘴没有皮’这种事儿。
卖娇不行了,林以纾开始卖疼。
“诶呀...”少女弯下腰,“诶呀,王兄,我突然、突然有些疼。”
林以纾为了逼真,还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声音随之发颤,“王兄,你快帮我看看...”
这招果然有用。
复金珩面色顿时沉肃,“何处?”
林以纾:“肚子、肚子。”
复金珩将她搂着,手抚向她柔软的小腹,像祟障里那般替她揉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