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2 / 2)

他怒吼一声,擡起掌拍来。

林以纾的身形却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她变得不再畏惧他身上滚烫的邪气,擡起手,双手如铁钳般提起了他的脖子。

赵德清高大有力的身躯竟然在她的手中动弹不得,脸都憋红了,才堪堪使出劲挣脱。

他刚一避开,林以纾的身形又闪到他身后,带着阵阵黑气。

林以纾手中的竹篆在黑气中伸长,足足拉长至三尺,篆端闪寒光。

林以纾将竹篆在手中转了一圈,高高地擡起,朝赵德清的头盖骨敲打而去。

“砰!”“砰!”“砰!”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每一次都带着轰然的动静。

漆白的墙壁上,赵德清高大的影子逐渐弯曲、双肩塌陷地跪下,他口中吐出鲜血。

林以纾的影子高擡起竹篆,“啪”得一声——

最后一击落在赵德清的脖子,竹篆发出破空的呼啸声,赵德清的颈骨随之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墙上倒映的高大身影彻底倒下。

他的身躯重重地落在地上,脑袋抵于地,脖子如同断线般弯折。

赵德清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血液从林以纾的竹篆上往下流淌,林以纾的身体歪了歪,用竹篆撑住地。

四周的骷髅们显然惧怕她,不敢上前,有序地往后退,林以纾却不觉得庆幸。

她看向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血血血,都是血。

林以纾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沦为了一个邪祟,一个身染异病的怪物。

林以纾想哭,但祟气让她哭不出来。

她颓然地弯下身,头一次由衷地觉得绝望。

她在原地驻足,久久不能挪步,几乎要静止成一尊雕像。

最终,她撑起竹篆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白骨被她的走动吓得四处乱退。

林以纾没有走出地底,反而跳下了白骨坑。

她纤细的身影撑着竹篆,一步一步地走向白骨坑的最深处。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掉落。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邪祟,就该待在邪祟该待的地方,不该出去再霍乱人间。

她绝对不想变成下一个赵德清。

地面上,残骸陈列,陷入死寂。

越是死寂,就衬托得阵法上的血光诡异。

青铜面具在死寂中悬于半空,飞到阵法上,它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低声地念起咒语。

阵法随之变化,白骨阵中,多出了一道献祭的阵眼。

阵法的血光越来越强烈,泥土里也汩汩往外淌出血来。

赵德清的尸身被阵法所包裹,被无形的力量拽入泥地里,尸身上的血肉被泥土撕裂,化为泥地的养料。

与此同时,地底所有的白骨都爬向阵法,自动钻进攒动的泥土中,变成阵法的肥料。

成千上百的白骨被压碎,和赵德清的尸身搅动在一起,被揉成一团。

赵德清原本破碎的尸体,在白骨的汇聚下,逐渐地被重组。

身躯由白骨顶起,不断地膨胀、变大、变高、变长,庞大的身躯穿破地底,顶破石块和泥层。

赵德清睁开眼,一个高达三丈的巨型骷髅站了起来,双眼燃烧阴冷的鬼火。

他爬出地底,一擡脚,将官府后院的亭子给踩碎。

他往外走,每一步都引发地面的震动。

他的头颅还是赵德清的头颅,身体却全然由白骨拼接而成。

地面上响起尖叫声,围在官府外的修士和官员们纷纷逃走。

赵德清不再是人,而是整个柴桑,最穷凶极恶的邪祟。

柴桑被封城,各处白骨如潮,霍乱不断。

踏云会的修士们被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营救,景寅礼守于关口,宋知煜守在城南,长老们奔赴西街。

镇守官府的人最少,可偏偏这里出现了被献祭后的巨骨人。

官府前,只有两百个修士和衙役苦苦支撑,一见这阵仗,目眦尽裂。

他们连忙派人去向最靠近城北的复金殿下求援。

而此时,赵德清已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他的步子带起大地的凹陷和震颤,他一跑,地上的亭台楼阁、衙役、修士全都在他的脚下被碾成粉末。

房屋倒塌,街道崩裂,众人往外逃,尖叫声不绝于耳。

踏云会的修士们围拢成一团,齐心协力地布阵,形成一个拢住赵德清的结界,将他困住。

修士们竭尽权力,将所有的灵力贯入阵法。

赵德清的动作被短暂地定住,他仰首愤怒地咆哮,猛然发力。

巨骨的力气不是常人所能抵抗的,骨掌踩下去,结界如脆弱的瓷器般被踩灭,修士们被震飞。

几个没能来得及逃开的修士被踩入地底,鲜血四溅。

官府被踩碎,赵德清跑出去,巨骨的身躯如移动的山丘,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哭喊声弥漫,就在此时,从天际划来一道剑影。

庞然的金光从空中往下陷,笼罩住赵德清,让他定住身子。

复金珩站在剑上,玄色的袍服在风中,宛如黑夜中的流云,玄袍上的龙纹仿若在锦袍上游走。

修士们擡头,“复金殿下来啦!”

“是复金殿下!”

赵德清擡起头,定睛看向复金珩,“复金殿下,您终于来了。”

复金珩站在肩上,“赵大人变了一幅模样。”

赵德清的神情变得狰狞,“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又何必献祭自己!”

赵德清冷静下来,“复金珩,早在五年前你去荡平不周山时,我便久仰你的大名,实不相瞒,我的主君对你非常欣赏。”

他道,“主君说过,如果你愿意来我们阵队,他必然以盛宴相邀。”

复金珩冷笑,“好啊,那就让你们主君跪在我面前,亲自同我说。”

赵德清脸色一变,“不得对主君出言不恭!”

他一掌拍出去,将困住他的屏障拍碎,祟气拍向半空,剑带着复金珩避开。

赵德清看向复金珩踩着的剑鞘,“复金殿下,我对你全力以待,你却连本命剑都没有祭出,只带了个剑鞘出来么?”

地面上站着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据他们所知,复金殿下自从五年前于不周山中走出来后,就再没有让本命剑现世。

复金珩的本命剑唤‘华章’,又唤‘锁龙吟’。

取自西夏名诗《玉龙》,‘锁龙吟,谱华章,玉柱琼楼卷云裳。龙影潜藏乾坤里,独奏长空泣露光。’

天都人到现在,没有一个看过复金珩的本命剑,甚至根本没见过复金珩用剑。

复金珩看向赵德清,“对付你,不至于出剑。”

赵德清高吼,“找死!”

赵德清挥动骨臂,震碎环绕其身的屏障,祟气喷薄而出,将飞溅的尘土点燃,化为翻腾的鬼火。

他朝复金珩狂奔而去,高举手臂,试图抓住复金珩。

复金珩站在剑鞘上,双手结印,半空升腾数以百计的黑符,如夜幕中的繁星,迅速飞散开,密密麻麻地包围赵德清。

黑符爆炸,火光迸裂,让赵德清的身躯晃动,动作变满,但炸裂声过后,赵德清很快就跑了出来。

复金珩并没有停下,那些黑符重新汇拢起来,形成一条长鞭,挥动而下,击中赵德清,将他巨大的身形层层包裹,似巨蟒吞人。

与此同时,更多的符咒腾空而起,如暴雨般落下,扎入赵德清的骸骨,随长鞭的游动将他的四t肢绞缠。

复金珩单手结印,擡起左手,“破!”

黑符泛起金光,符纸中伸出尖锐如獠牙的剑锋,撬开赵德清的躯干的每一个白骨,撬裂、撬碎。

赵德清在不可抵抗的巨力中跪倒在地,他怒目圆瞪,高高地扬起头,想再次站起来。

可这次复金珩没给他再次站起来的功夫。

复金珩来到他身前,对上他的视线。

赵德清怒吼:“你要如何!”

复金珩没有回答,他漆黑的双眼复上一层金光,诡异而静谧,让人移不开视线。

赵德清的瞳孔忽而放大,负伤的他神识虚弱,很快便迷失在这层金光中。

复金珩面无表情地开口,“赵德清。”

赵德清的回答充满混沌和无力,“在。”

复金珩:“这一切该结束了。”

赵德清用力地咬紧自己的嘴,却依旧无法阻止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遵...命。”

赵德清的双手抓向自己的脖颈,“遵命”的字眼落下,“啪”得一声,他用力地扭转自己的脖子,将脑袋拧开。

巨大的头颅掉落在地上,由白骨组成的躯干往下倾泻,化为碎骨,砸落在地上,发出轰隆的泄洪声。

赵德清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彻底地陷入泥地。

官府的地底,献祭的阵法失去光亮,往外渗透的祟气戛然而止,悬于半空的青铜面具碎裂成两半。

整个柴桑的地面上,躁乱的白骨、异病人停止一切动作,僵直身躯。

骷髅们失去祟气的维持,化为普通的骸骨,不再与修士们争斗,静静地倾躺在地上。

修士们纷纷放下刀剑,柴桑的大地,终于重归平静。

官府外,修士和衙役们发出欢呼声,当他们想去找复金殿下恭贺时,却发现,复金珩的身影早就遁于黑暗,走向官府深处。

夜色下,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爬满了无人知晓来历的金纹,这些纹路像是有生命,颜色比榕树林那一夜要深很多,让复金珩的面色没由来地变得苍白。

复金珩放下衣袂,遮盖住这些金纹。

官府外,受伤的修士被擡到担架上,送往其他地方医治。

有个重伤的修士义愤填膺,“为什么复金殿下不拔剑,如果他拔剑,也许我就不必受此重伤,双腿也不必全断了!”

断腿的悲伤让他失去理智,公然议论起复金珩。

其他人赶忙提醒,“复金殿下来,是在你断腿之后,你先好好去养伤,何必想这么多!”

伤员是慌慌忙忙地被送走了,疑虑却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一个修士问,“复金殿下不用剑这件事,确实让人好奇。”

另一个修士道,“是啊,他可是个剑修,我见过他用符、用器、用神识,就是没见过他用剑,你们见过吗?”

众人摇头。

“你们说会不会是五年前殿下在不周山发生了什么,才无法用剑?”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只有修邪术的堕修才不敢用本命法器,因为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堕修?复金殿下好好的,怎么可能去当堕修?”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他五年前屠了一整座山,上万的生灵,你能保证他屠的全是邪祟么,你能保证他屠不周山没有私心么?”

“噤声!”

一位收尾的长老飞来,高声呵斥,“复金殿下,岂是你们可以随意议论的!”

有个修士不服气地低声说,“又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外面的人都这么猜测的...”

长老的目光刺过来,众人埋头认错,不再言语。

官府深处,幽暗的地下,白骨坑中传来抽泣声。

林以纾将自己缩在洞xue的最里面,抱着膝盖哭。

她刚才拿起竹篆想自戕,可竹篆一抵向胸膛,她的手立即就软了。

她实在对自己无法下手,只能去找白骨,想让它们动手。

可这群大兄弟,明明之前还在地上爬得好好的,刚才地上震了好几下,这些骷髅就全都倒了,瘫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林以纾重新坐回黑暗处,颤颤巍巍地拿起竹篆,朝自己的心窝比划。

这一比划,眼泪齐刷刷往下掉。

好不容易从白骨堆和赵德清手下逃出来,却还是难逃死亡的命运。

她不想活成一个邪祟,不想变成下一个害人的赵德清。

林以纾攥紧竹篆,紧闭上眼,朝自己的心窝捅去——

黑暗处响起脚步声,一个修长的声影走近她,“殿下在做什么?”

林以纾的手一晃,竹篆掉在地上。

她大喘着气看向来人,糊着满脸的泪。

林以纾用手擦脸上的泪,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王、王兄?”

复金珩:“殿下,柴桑被清理干净了,我带你出去。”

林以纾:“王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以纾害怕复金珩看到她现在这幅印堂发黑的模样,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复金珩停下脚步,“殿下异病的模样,我不是第一次看了。”

林以纾想起在静室的情景,脸腾得变红。

复金珩:“为什么不出去。”

林以纾转着眼睛珠,“外面地震,我害怕...”

鬼知道外面什么动静,跟大地要吐出个新的版块一样地动山摇。

复金珩:“现在不震了,殿下不想出去吗?”

“出去?”林以纾说,“王兄,你看我这幅模样,还能出去吗?”

“什么模样?”这么说着,复金珩靠近。

林以纾如临大敌,“你别、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咬你了!”

复金珩继续走近。

林以纾吓得后背绷直,“我说认真的,你也记得上次静室,我在祟气的控制下,真的是想咬你的!别过来!”

林以纾双手挥舞,想要推开复金珩,被复金珩拽住手腕。

复金珩:“殿下,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想出去么?”

林以纾盯着复金珩,颓然地低下头,“我想出去又能怎样,我已经是个邪祟了,只要祟气存在一天,我就永远是个会吃人的怪物,你看,我全身上下满是祟气。”

她怀疑,她的血液都快变成黑的了。

林以纾:“王兄,你走罢,不要跟别人说你见过我。”

复金珩沉默,他擡起林以纾的手腕,手指抚过她小臂的异病伤口。

林以纾吃痛:“王兄...”

复金珩垂首:“殿下,我有办法能让你身上的祟气消散。”

林以纾:“!”

林以纾猛然擡起头,“真的?”

她激动地几乎要破音。

复金珩:“要想让祟气退散,接下来殿下要按我说的做。”

林以纾:“!”

林以纾用力地点头,“当然,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复金珩:“站近一些。”

林以纾按照复金珩的要求,她不再躲避于洞壁,靠近复金珩。

复金珩弯下腰,看向她发红的双眼。

林以纾下意识缩起脖子,“要、要怎么靠近吗...”

近到她能感受到复金珩的呼吸。

复金珩:“殿下,看着我。”

林以纾:“看、看着呢。”

复金珩平静地问,“殿下看着我,脑子里的想法是什么?”

林以纾:“说实话吗?”

她道,“祟气让我的齿根发疼,王兄你靠近我,我是真的想咬你。”

复金珩:“那就咬。”

林以纾:“?”

林以纾往后退,“这不好吧...”

她还记得上次她想咬复金珩,被他捂住嘴,到现在嘴皮子和腮帮子都发疼。

复金珩步步紧逼,“殿下要按照我说的做。”

林以纾:“可、可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真的成为一个邪祟,去咬人、去吃人,这太违背天理,如果我真的破了这次戒,那我和那些白骨,那些骷髅有什么区别,我...”

复金珩打断她的话,似是烦了,他的手捏住林以纾的后颈肉,将她的脑袋按到他的衣襟前。

林以纾的嘴,正对复金珩颈侧。

复金珩冷淡而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张嘴,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