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林以纾将自己缩在屏障中, 双手捂住眼耳,屏障外的白骨倾轧声如同闷雷一般响在她的身畔。
她不敢看那些将她团团包裹住的白骨,她知道屏障一旦被击破,自己立即会被撕扯成碎片, 连挣扎的时间都不会有。
眼泪不争气地掉落, 双手不停地颤抖。
死亡离她如此近。
且是极其惨烈的死亡。
她会被分尸, 会被骨爪切成一片片,血肉被吞噬。
“为什么是我...”林以纾哽咽着, “为什么是我...”
她睁开双眼, 眼中倒映无尽的白骨。
骷髅的嘴长大, 尖利的牙在屏障外撞击、撕咬,空洞的骷髅眼中尽是贪婪。
林以纾颓废地靠坐在屏障中,极度的恐惧让她变得麻木。
她还有什么办法...她这个倒霉鬼,除了葬身骷髅的口中,还能有什么办法?
等死吧。
可当身后的屏障被骨爪击出一道裂缝后,求生的本能让林以纾吓得跳起来, 哭得更厉害了。
有谁会想死啊,还是如此痛苦地死去。
林以纾抱紧自己, 她很想冷静下来, 但眼泪就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流淌,她甚至被哽咽呛住,咳嗽起来。
林以纾垂下眼, 看向自己哆嗦的手中, 紧攥着的镇魔符。
碎裂的镇魔符, 让林以纾想起在榕树林的那个夜晚, 王兄对她说过的话。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能让你活下去的, 只有你自己。”
林以纾攥住镇魔符,脸色苍白地默念,“我是天都林氏的王女,我是天都林氏的王女,我是...”
是啊,她现在就是天都林氏的王女。
能让她活下去的,只能是她自己,也必须是她自己。
默念半响后,林以纾逐渐冷静下来,她远离屏障后方的缝隙,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坐下来。
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她往后捋,用手拍向自己的脑袋,“快想,快想,到底该如何脱身。”
林以纾用颤抖的手,将竹篆以及成沓的空白符纸陈列到地上。
这是她仅剩的东西。
林以纾咬紧自己的嘴唇,“我甚至连笔都没有带出来...”
召灵阵没有用,符纸也画不了,就算能画,她画出来的那些火柴人,也会在转瞬间被撕裂。
怎么看,怎么都没有办法脱身。
林以纾抹着额头上不断往外渗的冷汗,“不行,再想想,再想想..”
她会什么?林以纾反问自己。
来到《破道》后,她林林总总学会了三个东西,符修的意象符,识修的搜尸摸骨,以及灵修的召灵。
对了,还有玄之又玄的万物修,全靠悟。
现在的情况下,意象符没用,搜尸摸骨没用,召灵没用。
那么有用的,只剩下一个万物修。
“万物修,万物修...”林以纾拼命地回忆《万物志》上的话。
其实千言万语,不过化为一句话:万物修,通灵万物,亦可化用万物。
万物修打破常规,可将修道的各法门融汇贯通,悟其所悟,自创天地。
万物修会在命悬一线的时刻,悟出最适合自己血脉、根骨的修道法则。
没有比现在更命悬一线的时候了。
“万物修,万物修...”林以纾着急地喃喃自语,“砰”得一声,她身侧的屏障被骷髅的骨臂敲出一个洞,一根骨指用力地往里面钻,洞太小了,它钻不进来,外面的骷髅们愤怒地加大力气砸。
林以纾被吓得后背震颤,她将自己缩得更紧了。
“万物修,万物修...”林以纾咬着自己的手背,“快想起来啊。”
上次她在榕树林,能用枯树枝画阵,说明她确实能灵机一动地化用万物。
那现在她也能。
她必须能。
意象符,搜尸摸骨,召灵...林以纾不停地思索这些术法的用处。
三个术法出自不同的修道法门,能不能找出共通之处,用于现在?
林以纾凝神举气,在无意识间将自己的手背咬破了,她忽而眼神一定,放下了手。
她闭上双眼。
《万物志》说过,如果能找到不同修道法门之间的共通之处,就一定有将它们融贯到一起的法子。
至于能融贯成什么样子,发挥到什么程度,完全靠各人的悟性。
意象符,用符咒控制脱符而出的意象。
召灵术,用阵法控制召唤出来的灵。
搜尸摸骨,用神识控制死尸和邪祟的所思所想。
它们之间的共通之处,是控制。
如果一个新的法门,能发挥意象符不需要消耗灵气的长处,通过搜尸摸骨的神识口诀,以及召灵术的阵法,将召出的邪祟控制,这将是一个事半功倍的咒法。
林以纾知道自己力薄,如果只凭借竹篆画召灵阵,她顶多画两个就力竭。
但她有上百张空白的意象符纸。
林以纾闭上双眼,将上百张符纸摊开成一排。
她双手结印,黑暗的视野中,搜尸摸骨的水墨大字显现,“摸骨探魂识,可知生死事。触骨观前世,逝者话重拾。生时心迹见,往昔影重启。识修通幽冥,万象尽显现。”
可她现在不是要搜尸摸骨,而是通过神识的扩张,来控制邪祟。
这些水墨字若有所感,变化身形。
林以纾身后传来“砰砰砰”的动静,那些被骨臂击打的裂痕,似乎更大了,已经足够一个骨爪探进来。
林以纾紧张地绷紧后背,强迫自己不要睁开眼。
与此同时,她拿起竹篆,用力在地上画了一个非常大的圈,将上百张符纸全都包揽进去。
林以纾虽然闭着眼,肌肉记忆让她飞快地画起召灵阵的阵法,一个阵法显然不够,她重复地挪动竹篆,刻画阵型。
“砰!”的一声,林以纾的后背攀上了一个骨爪,再紧接着“砰!”得几声,更多的骨爪从四面八方探入屏障,探向林以纾的身体。
它们像是在抚摸食物的皮革,划动的骨爪下,骨刺穿破林以纾的肌肤,留下道道血痕。
屏障千疮百孔,快要撑不住了。
疼痛让林以纾浑身颤抖,但她不能睁开眼。
她紧闭着眼,一只手不停地画灵修的召灵阵,另一只手作识修的手印。
林以纾鼻尖一热,过度使用神识让她流出鼻血来,她根本来不及擦。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
林以纾紧咬牙关,“万物修,万物修...”
悟、悟、悟...她娘的给我悟啊t!
紧绷的神经受到刺激,神识中的水墨大字被陡然一震,显露身形。
林以纾的嘴随灵识而动,
“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驱邪灵。道门起影破迷雾,瞬息一念护心庭。”
随着屏障的破裂,无数的骨爪朝林以纾涌来,林以纾的浅色衣裳已然被血染成深红。
林以纾挣扎着站起身,继续结印,“召唤阴灵入魂阵,知晓幽冥全无亏。阴风夜半传法咒,伥鬼归心不可违。”
尖利的骨刺扎入她的后背,血喷射而出,骷髅们狂欢地舔着手上的血。
林以纾颤抖着,念出最后的口诀,“心随意动掌、生、死,魑魅魍魉任、我、行。”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屏障彻底碎裂,白骨们咆哮着朝林以纾涌来。
林以纾睁开了双眼,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竹篆,扎入阵眼,“阵、起!”
召灵阵中发出刺眼的光芒,金光大盛。
召灵阵中的符纸被风吹起,浮到半空,在眨眼间破空而去。
符纸随风而起,如同箭矢一般“啪”“啪”“啪”得贴向四周的白骨,力度大到几乎可以震碎它们的头盖骨。
瞬息之间,符纸散尽,林以纾也被骷髅堆给埋住,淹没在白骨拢成的茧中。
可那些被贴上符纸的骷髅却停止了动作,它们静止住。
符纸如同螺丝一般钉入它们的头盖骨,让它们脑海中的祟气震荡。
符纸上,开始长出一条透明的、细长的丝线,往外蔓延。
上百张符纸延申出上百的丝线,如蜘网般在半空蔓延。
这些被丝线连接的骷髅缓慢地移动起来,它们转身,竟然残杀起没有被贴符纸的同类。
狩猎者中,出现了叛徒。
最前面的一个白骨反水,它扑向另外一个没有丝线连接的骷髅,锋利的骨爪刺入对方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反潮一涌,更多的骷髅彼此攻击,骨头渣滓飞溅,长骨如刃相交。
骷髅们以断骨为器,无情地撕扯、砸击,砍杀。
骨片和齑粉飞溅,混乱间,骷髅堆里,有几十个白骨往深处爬,从白骨堆里往外挖东西。
浑身是血的林以纾,被它们包围着,给托举起来,终于重新得以重新见天日。
她伤得不成模样,撑着一个白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干脆扯开褴褛的衣袂,露出自己两条纤细的臂膀,抹开血,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左膀右臂,爬满深色的淤青。
她印堂发黑,牙齿变得比常人尖利许多,身上汇聚的祟气,甚至比她身旁的白骨还要多。
她捂住自己的鼻子,鼻血从她的指缝往外流,让她几乎站不稳脚。
这一切症状,无一不在证明,她彻底异化了。
她与四周的骷髅没有任何区别,已经成为了一个邪祟。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上牵着上百条透明的丝线,这些丝线扎向被贴上符纸的骷髅,让它们只能随她的心意而动。
林以纾喃喃自语,“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擡起手,牵动手上的丝线,丝线另一端的符纸们晃动,让骷髅们转朝她望来。
林以纾往前走,她身后的上百个骷髅跟着她走,为她杀出一条往外走的路。
被控制的白骨们匍匐在地上,飞快地往外击杀涌来的骷髅,碾压任何挡路的同类。
骨头渣滓飞扬,倾轧骨头的声音如雷。
林以纾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白骨的断裂声和骷髅们的低沉咆哮。
被符纸控制的白骨群中,李员外也在其中,他的双臂已然断裂,却不依不饶地爬在最前面。
李员外:“王女,我求求您,等你出去后,能不能将我的妻子找个地方埋葬。”
他道,“我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她却是无辜的。”
林以纾的脚步因为李员外的话停留,李员外却没有停下,他似乎不想听任何的答案,往前面的骷髅堆击去,扭动着身躯豁力撕咬。
符线如同地底的脉络,将白骨张入网中。
数十米的巨坑,积累的白骨被搅碎成粉末。
赵德清被这动静给惊到,他站到阵法中央,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变。
与此同时,坑外的地面上出现一张血手,林以纾抵住地面,艰难地爬了出来。
满身祟气的她对上赵德清的视线,她的身后,白骨们匍匐着涌出,可怖地舔舐着各自的骨爪。
赵德清神色大变,“不愧是天都的王女。”
林以纾双眼通红,祟气让她的心中充满怨恨,“托你的福,让我变成这幅鬼样子。”
赵德清:“王女既然已经被祟气所占据,成为了和我一样的人,不如加入我的阵营,和我一起来看看这大好河山,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以纾满腔的愤懑无处可宣泄,“有赵大人存在的河山,怎么能被称之为大好河山?”
赵德清:“王女您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赵德清暴起邪功,黑色的经脉从他的脸上、身上往外凸,他变得力大无穷,水火不侵。
他周身的祟气,散发燎然、能让发丝起火的热气。
林以纾身后的白骨冲向他,赵德清不退反进,他空手接住这些白骨,将骷髅砸裂,往外扔。
白骨伤不了他半分,赵德清还能吸收白骨的祟气,让自己的邪功更厉害。
混乱间,半人半骨、失去双臂的李员外忽然扑向赵德清,他趴在赵德清的身上,双腿紧紧绞住他的腰部。
李员外的半壁肉身被赵德清的祟气烫伤,皮肉往下融,发出尖利的叫声,就算如此,他依旧不松手,用自己的骨刺,给赵德清的后背和前胸,劈下几道长痕。
赵德清怒火中烧,他的双手比铁还有硬,将李员外的身体一寸寸、一寸寸地撕开。
就算是这样,李员外竟然也没有松开手。
林以纾背过身,闭上了双眼。
在尖叫声中,随着赵德清的一声怒吼,李员外的身体被彻底撕碎,他的脑袋被赵德清提在手中,“啪”得捏碎。
不远处,昏迷在担架伤的妇人若有察觉,她的眼角流下眼泪。
林以纾身后的白骨不断地往前冲,赵德清站在阵法中央,身上邪气缭绕,将白骨们一一击碎,撕扯扔开。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林以纾手上的丝线尽数断裂,身后已无人。
赵德清大笑,“王女殿下,您还有符纸么?”
他道,“你的白骨没有了,我的白骨却还有许多。”
随着他这一句落下,阵法中爬出大量的白骨,如无尽的浪潮,源源不尽地爬出来。
它们堆积在赵德清的周身,形成一道厚厚的白骨墙。
赵德清张开双手,他站在白骨后,“殿下,您打掉一个,我还有上百个、上千个,我就站在这里,看你到底要如何吃下我这杯罚酒。”
林以纾看着白骨,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赵德清:“没有如此多的白骨,我怕我这罚酒不够烈,显得我对王女您诚意不足。”
林以纾紧闭双眼。
好累啊。
疼痛、虚弱、脱力,这些情绪撕扯着她的躯体,让她无法站直。
祟气吞噬着她的理智,她的心底不断往上翻腾嗜杀的欲望。
她一边要强撑起自己,一边又要压制心底的祟气,精疲力尽。
林以纾将纳物囊往下倒,拿出最后一张空白符纸,“我只剩下一张符纸了。”
赵德清:“真是可惜,殿下运气不好,没有多带些符纸出来。”
他笑道,“殿下的葬身之时,看来就是今天了。”
林以纾将手从鼻子前拿走,鼻血已经不再流淌,“赵大人,我现在加入你的阵营,还来得及吗?”
赵德清:“......”
赵德清:“下官泼出去的敬酒,没有再收回的份儿。”
林以纾听到答案,惋惜地摇头,“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路走到了绝路。
毕竟她只剩下一张符。
赵德清饶有兴趣地问,“殿下这是要束手就擒吗?”
不,咸鱼还能再蹦一蹦呢。
林以纾擡起手,开始结印,“我还要再试试。”
赵德清:“殿下莫不是想要在想像刚才一样用符纸控邪祟,可惜你只剩下一张符纸了,就算能控得了一个白骨,又能奈何得了谁。”
林以纾不回话,继续结印。
赵德清:“又或者,殿下您想用这张符纸控制我?我劝殿下不要痴心妄想,我这种修为的堕修,还从未被人控制过。”
林以纾依旧不回话,加快结印。
赵德清被她的沉默给激怒,他挥手,那些骷髅站立起来,朝林以纾扑过去。
林以纾没有管白骨梭动的动静,嘴中念念有词。
“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驱邪灵。道门t起影破迷雾,瞬息一念护心庭。”
“召唤阴灵入魂阵,知晓幽冥全无亏。阴风夜半传法咒,伥鬼归心不可违。”
林以纾停止结印,拿起了符纸,“心随意动掌生死,魑魅魍魉任我行。”
诀尾落下,林以纾擡起手,将符纸“啪”得贴在自己的后脖子上,“起!”
红血丝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林以纾的双眼,她的周身开始扬起黑气。
赵德清猜对了一半,她不是想要控制他,而是用控尸术来召唤自己。
毕竟全场论邪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听自己的话。
天都林氏化为的邪祟到底是何种模样?既然赵德清好奇,那就让他看个够。
贴在林以纾后脖子的符咒发血光,林以纾攥紧手,过于震荡的力量在体内苏醒,几乎要将她的躯干给冲破。
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吸收祟气的容器,就连赵德清所作的阵法也开始不受控制,阵眼中的祟气仿若有了灵性,朝林以纾涌去。
像是生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祟气充盈林以纾的四肢百骸,林以纾眼中的光景,变得黯淡而模糊。
赵德清看着地上的阵法,难以置信,“明明是我作的阵法,为何会向你奔去...”
林以纾攥紧手中的竹篆,朝他走去,堵在她面前的白骨被林以纾身上的祟气所震慑,纷纷避出一条道。
赵德清:“怎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