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材厂,周秉昆整个人都像丢了魂。平日里熟悉的电锯声、木屑的清香,此刻都变得无比刺耳和陌生。他推着刨子,心却不在木料上,好几次都差点划伤手。同事们的说笑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骑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回家。
推开门,一股温暖的奶香扑面而来,可他却毫无感觉。他径直走到炕边,满是寒气的衣服都来不及脱,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用胳膊盖住了眼睛。
“秉昆,你怎么了?”郑娟正坐在炕上,温柔地给两个孩子哺乳。看到他这副模样,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心情看起来很不好,是厂里受气了?”
周秉昆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强子哥……今天被枪决了。”
“什么?!”郑娟大吃一惊,怀里的孩子似乎都感受到了母亲的震动,不安地动了动。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他……他是犯什么事了?”
“杀人。”周秉昆吐出这两个字,感觉像吐出了一块带血的冰块,“可娟儿,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强子哥那人你不知道,他平时爱开玩笑,搞点恶作剧,但他心软得跟棉花似的,连只鸡都不敢杀,他怎么可能去杀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也许……也许是他一时冲动,犯了糊涂呢?”郑娟柔声安慰道,她知道,此刻的周秉昆最需要的是一个宣泄的出口。
“也许吧……”周秉昆喃喃自语,但他心里的那根刺,却越扎越深。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冲动”那么简单。
“人死不能复生,秉昆,你别太难过了。”郑娟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个孩子吃得更舒服些,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丈夫。
“可我心里就是堵得难受,像压了块大石头。”周秉昆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微微颤抖。
郑娟看着他痛苦的背影,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轻声说道:“我知道。如果是我,我也会很伤心的。秉昆,如果实在难受,你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枕头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是男子汉……不能哭。我……我缓缓就好。”
“唉,你呀……”郑娟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怜爱和无奈。她知道他有多要强,也知道他心里的苦有多深。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边哺育着新生的孩子,一边用无声的陪伴,守护着这个内心正在经历风暴的男人。屋子里,只有婴儿轻微的吮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这片刻的宁静,仿佛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慰藉周秉昆那颗破碎之心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