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圈很小，只照亮了办公桌的一角。
碇真嗣坐在那里，已经三个小时了。
面前是一个礼盒。
深蓝色的包装纸，银色的丝带，像是夜空中的一弯新月。
还有一张空白的贺卡。
和一支钢笔。
但贺卡上，一个字都没有。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
停住。
放下。
又拿起。
如此反复。
“该写什么呢……”
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自言自语。
“亲爱的律子”，太亲密了。
“赤木同学”，太生分了。
“歪心狼小姐”，太轻浮了。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她会喜欢吗……”
他看向那个礼盒。
“还是会觉得奇怪？”
“会不会以为我在追求她？”
“我……”
他停住了。
“我在追求她吗？”
他闭上眼睛。
“我喜欢她吗？”
答案或许早就有了。
但承认这一点，永远比预想的要难。
因为承认了，就意味着要面对。
“我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看着自己的手。
在灯光下，手很干净。
但他知道，那些血永远洗不掉。
“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
“我注定要走在黑暗里。”
“怎么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能让她也卷进来？”
但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像是利匹亚，像是美里，像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自己。
他睁开眼睛。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我不用伪装。”
“不用扮演完美的社长。”
“不用扮演正义的英雄。”
“我可以……就做我自己。”
“那个笨拙的，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的……”
“碇真嗣。”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
他感觉到一种释然。
和一种更深的恐惧。
如果她知道真相呢？
知道碇真嗣这个人？
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
她会怎么看他？
会害怕？
会厌恶？
还是……
他摇摇头。
“别想了。”
“至少……至少先把生日祝福送出去。”
他重新拿起笔。
开始写。
第一版草稿：
律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用“赤木同学”太生分，用“律子”又好像太亲密。
所以就直接写名字吧。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希望你会喜欢。
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换成别的。
对了，生日快乐。
希望你能……
希望你能……
笔尖停在“希望你能”这四个字后面。
希望她能什么？
希望她能幸福？那太笼统。
希望她能不要忘记那个夏天？那太自私。
希望她能……记得我？那太软弱。
他盯着这行字。
盯了很久。
然后，很用力地，把纸揉成一团。
扔进垃圾桶。
第二版草稿：
歪心狼小姐：
还记得我吗？那个在伊豆被你称为“BB鸟”的笨蛋。
生日快乐。
这是礼物。
希望你不要再骑摩托车撞人了。
——BB鸟
他看着这个版本。
轻松，幽默，保持距离。
完美。
但……
“太轻浮了。”
他喃喃自语。
“好像在开玩笑。”
这张纸也被揉成一团。
扔掉。
第三版草稿：
律子：
生日快乐。
这个礼物，我准备了很久。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如果不喜欢，请不要勉强接受。
可以直接扔掉。
或者退回来也可以。
我不会介意的。
真的。
对了，那天晚上的事……
我一直想说……
他停下来。
想说什么？
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谢谢你在我面前可以做自己？
谢谢你让我想起了，我也可以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行。”
他摇头。
“太多了。”
“说太多，反而会让她有负担。”
这张也被揉掉了。
垃圾桶里已经堆满了揉成团的纸。
十几张。
或许更多。
碇真嗣趴在桌上，额头抵着手臂。
“为什么这么难……”
“明明可以运筹帷幄，策划那么复杂的计划。”
“明明可以操纵日本。”
“明明可以玩弄SEELE于股掌之间。”
“为什么连一张贺卡都写不好？”
因为那些都是工具。
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冰冷的，理性的，可以计算的。
但这个……
他看向那个礼盒。
“这个是……”
他说不出来。
因为说出来，就承认了。
承认自己还有柔软的部分。
承认自己还会在意一个人。
承认自己……还是个人。
而不是行走的工具。
他重新坐直，拿起笔。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只是写下了最简单的话。
赤木律子：
生日快乐。
希望你一切都好。
——BB鸟
他放下笔。
看着这张卡片。
只有寥寥几行字。
客气，疏远，像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问候。
没有表白。
没有暗示。
没有任何越界。
“这样就好。”
他对自己说。
“这样……她不会有负担。”
“我也可以，继续待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他把卡片放进信封。
封好。
把礼物包装好。
写上地址。
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把包裹放在桌上。
明天寄出去。
“结束了。”
他站起来。
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手握住门把。
却没有拧开，脚步停住了。
他回头看向那个包裹。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照在包裹上。
让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像是在发光。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我会后悔吗？”
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脸。
还有那个夏夜。
他转身。
大步走回桌前。
拿起那个信封。
撕开。
抽出贺卡。
拿起笔。
在最后一行
又加了一句。
很小的字。
写得很潦草。
像是不敢让自己看清楚。
P.S. 那个夏天，遇见你真好。——BB鸟
写完。
他立刻把卡片塞回信封。
封好，贴上胶带。
确保自己不会再打开。
生怕自己会后悔。
然后把包裹放好。
这一次，他真的离开了。
关上门。
走进电梯。
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寄出去了。”
“不能反悔了。”
“她会……怎么想？”
电梯门打开。
他走进夜色。
深吸一口气。
冷空气灌进肺里。
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算了。”
“寄出去就寄出去吧。”
“就当是对那个夏天的告别。”
“以后各自安好。”
2002年11月21日
赤木律子的房间
闹钟还没响。
但律子已经醒了。
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又是11月21日……”
她在心里默念。
“十七岁了。”
B.B.趴在枕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律子转过头，看着这只花斑猫。
“至少今年有你陪我。”
她伸手，轻轻抚摸猫的头。
B.B.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
然后继续睡。
赤木律子没有起床。
只是继续躺着，看着天花板。
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画面。
十五岁时的生日
母亲出差了。
冰箱里有一个蛋糕。
便签上写着：「生日快乐，自己切。」
赤木律子放学回家。
打开冰箱。
蛋糕结冰了。
硬邦邦的。
她拿出来。
坐在餐桌前。
拿起叉子。
一口一口地啃。
冰凉的奶油在嘴里化开。
甜得发苦。
她啃完了整个蛋糕。
然后胃开始疼。
她蜷缩在沙发上。
一个人。
疼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去买了三个蛋糕。
一个接一个地吃掉。
像是在报复什么。
报复那个结冰的蛋糕。
报复那张便签。
报复那个不在的人。
赤木律子坐起来。
B.B.被惊醒，“喵”了一声，有些不满。
“对不起啦，B.B.。”
赤木律子抱起猫。
“今年应该不会有蛋糕了吧。”
“妈妈最近更忙了。”
“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研究。”
“连回家都很少了。”
她放下猫，走到书桌前。
那里放着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
《银河英雄传说》全集。
她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行字：
「给神永新二：生日快乐。——赤木律子」
正式、疏离，像给不太熟的同学。
“送吗？”
她自言自语。
“不送吗？”
“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他甚至不知道我生日……”
“凭什么他要知道？”
“我们只见过几天……”
“而且……”
她停住了。
“而且他那么忙。”
“公司社长。”
“肯定有很多重要的事。”
“不可能记得一个……”
“一个只见过几天的陌生女孩。”
她拿起橡皮。
擦掉那行字。
重新写：
「给BB鸟：
杨威利说，‘人类最大的武器不是核弹，而是想象力。’
希望你永远不要失去想象未来的勇气。
——歪心狼」
写完。
她看着这些字。
心跳得很快。
“太……太直接了吧……”
她又想擦掉。
但手停在半空中。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他可能也不会在意。”
她把书合上，推到一边。
走向衣柜。
今天穿什么呢？
她看着衣柜里的衣服。
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穿。
“不想出门。”
“不想见任何人。”
“不想一个人过生日。”
B.B.走过来。
用头蹭她的腿。
“B.B.……”
“我们去吃蛋糕吧。”
“就我们两个。”
“好不好？”
B.B.蹭了蹭她的腿。
像是在说：好啊。
“嗯。”
“那就这样吧。”
她站起来。
去洗漱。
镜子里的自己。
“真丑。”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然后打开水龙头。
冷水浇在脸上。
很冰。
但让她清醒了一点。
同一时间
GEHIRN研究所，赤木直子的办公室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在跳动。
生物学模型。
基因序列。
蛋白质结构。
赤木直子盯着这些数据。
已经盯了一整夜。
眼睛干涩，发痛。
但她不敢眨。
怕一眨眼，就会看到别的东西。
比如……
备忘录提醒：
「律子生日」
“该说什么呢……”
她喃喃自语。
“‘生日快乐’？”
“太公式化了。”
“她会回我吗？”
“还是像上次一样……”
“直接挂断电话？”
她想起上次。
打电话给律子。
响了很久。
终于接通了。
“喂？”
律子的声音很冷淡。
“律子，是我。”
“……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没事我挂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她听着忙音。
听了很久。
赤木直子打开抽屉。
里面有一张购物清单的草稿。
她盯着这张纸。
“我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染金发那天开始？”
“还是更早……”
“从她发现我不会陪她过生日开始？”
她把纸揉成一团。
扔进垃圾桶。
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
那是一张很旧的照片。
年轻的自己，抱着婴儿。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是个好母亲。
会给女儿最好的一切。
会陪伴她成长。
会让她幸福。
“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低声说。
“但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做会更好……”
有人敲门。
“请进。”
门打开。
助手探头进来：
“博士，九点的会议……”
“我知道了。”
赤木直子站起来，整理好衣服。
走出办公室。
走廊很长。
窗外是GEHIRN的中央花园。
秋天的树叶开始变黄。
风一吹，就簌簌地落下来。
前方，碇源堂和碇唯并肩走来。
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唯笑了。
伸手轻轻拍了拍碇源堂的胸口。
那种亲密感……
赤木直子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向前走。
“赤木博士，早。”
碇源堂看到她，点了点头。
“碇所长，早。”
赤木直子努力保持职业笑容。
“唯，早安。”
“早安，直子。”
唯微笑着打招呼。
那个笑容很真诚。
没有任何恶意。
这让直子更难受。
如果唯是个坏人。
如果唯对她有敌意。
她或许还能找个理由恨她。
但唯什么都没做错。
她只是……
被爱着。
被碇源堂爱着。
而自己……
错身而过。
赤木直子走了几步。
忍不住回头。
看到碇源堂低头对唯说着什么。
唯笑着回应。
然后源堂伸手。
很自然地，帮唯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赤木转过身，快步离开。
“我对律子说……”
“‘那些看起来完美的男人最危险’。”
“可我自己呢？”
“我真可笑。”
她走进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事业成功。
漂亮，优雅，聪明。
但……
“我有什么用呢？”
她轻声说。
“连自己的女儿都照顾不好。”
“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
“我……”
她闭上眼睛。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中午
GEHIRN食堂
真希波端着托盘，在食堂里四处张望。
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唯学姐！”
她快步走过去。
在碇唯对面坐下，夸张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
唯温柔地笑着。
“你现在眼里只有源堂君和小真嗣了！”
真希波撅着嘴。
“都不理我这个可爱的学妹了！”
“玛丽……”
唯无奈地摇头。
“我们上周不是还一起吃过饭吗？”
“那是三周前！”
真希波纠正道。
“而且源堂君全程黑脸盯着我！”
“搞得我连饭都吃不香！”
“源堂只是不太习惯我和别人太亲近。”
“占有欲超强的阴沉男。”
真希波嘟囔。
“明明当初还是我把你介绍给他的……”
“现在倒好，反而把我当情敌防着。”
“玛丽！”
唯有些哭笑不得。
“别乱说。”
“源堂只是……性格比较内向。”
“内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