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屋内的装饰非常温馨,大大小小的家具、摆件一应俱全,处处布满生活的痕迹,让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
坐着歇下,问月鼎注意到手边的茶盏。
“这是我送你娘的第一个礼物。”
男人端了汤出来,同他道:“月儿可以拿起来看看。”
问月鼎拿起茶杯,转了两圈。
茶盏的料子很好,做工却差得离谱。
杯沿上刻了歪歪扭扭的“云宿”,杯底处,落款了一个“恂”字。
女修叫云宿,那恂就是男修的名字。
恂....
和谨的意思非常相近。
问月鼎小心地放下茶盏。
饭桌上,气氛诡异地沉默。
三人齐刷刷都只是把面具摘掉一半,刚好露出嘴部。
偷偷看着鹿面男修露出的小半张脸,问月鼎心里愈发说不上滋味。
太像了。
同他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或许是他习惯笑的缘故,嘴角要略微上扬些。
恂像是没发现两人的心事重重,非常热情地一直给他们夹菜。
“灵脉受损导致灵气微弱,我们该如何补救?”
终于,问月鼎问出了口。
魔族的领地危险,许逐星还在等他,他没办法拖延时间,循序渐进地调查。
“唉,补灵脉不是简单的事。”恂想了想,为难。
“光靠我们,是远远不够的。”
“灵脉的源头在炎山,最强盛处又在人族部落里,妖族只是占了个尾巴。”
“他们不肯帮忙,我们都没法知道灵脉的病根....来,多喝点汤。”
“我可以去协调人魔两族。”
问月鼎礼貌地接过汤,主动请缨。
“不必,这是我们该做的事。”恂终于严肃了些,“你还是只小鹿,应该开心点,不要想这么多。”
问月鼎坚决道:“我想试试。”
“就算试,也最早是明早的事。”
云宿终于开口。
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已经很晚了,你该早些睡,不然会长不高。”
可他已经十九,早都长不高了。
“是。”
问月鼎压下纷扰的心思,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他们住的树屋其实不算奢华,可他的卧房却大得夸张,隔音也极好。
将门掩上,问月鼎取出符。
“逐星?”
“我在。”许逐星回应得很快。
夜色降临,他那头的吵闹声还没停下。
许逐星的声音很正常,可问月鼎很难放下心。
毕竟他连折了手都能面不改色,保不准现在也只是欲盖弥彰而已。
“我到妖族的村落了,你那边状况如何?”
“魔族同族相残,住屋里还不安全,我找了处山洞....有魔来了,我换个地方躲。”
许逐星的声音突然变冷。
“别担心我,过一阵子,我来找你。”
他又没了声。
三族之间隔着结界,问月鼎给楚江的纸人还勉强能用,塞在许逐星身上的纸人彻底断了联系。
就连仅能传音的符咒里,许逐星透出的声音都时断时续。
压下心头隐约的烦躁不安,问月鼎抽出符胚,仔细回忆着增强法器的术法。
他很少这般后悔,自己没多看两眼道书。
他苦思冥想时,孙明珏来了消息。
“我们有落脚的地方了,不过外头很乱。”他忧心忡忡,“好多人在收拾家当,不知是要做什么。”
“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此地灵脉枯竭的原因?”
问月鼎边低头画符,边抽空问他们。
“有!”楚江插嘴,“村里人说灵脉枯竭是天谴,因为魔族和妖族干了恶事。”
“今晚记得把门窗封好,当心贼和流寇。”
问月鼎提醒粗心的楚江:“就算我们的修为变高,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幻境里的大能不少。”
光说云宿和恂,他就完全看不透两人的修为。
“好!”
和问月鼎再三保证过,两人急匆匆地用符咒去加固门窗了。
拿出手中的符,问月鼎把灵力凝结,灌注在符里,再将符烧成灰,盖在身上唯二的其中一张纸人身上。
“去找他。”
将纸人送到窗前,问月鼎又给它硬生生灌了些灵力。
“尽快。”
忍着灵力透支的不适,他下达命令。
平时不着调的纸人难得严肃,和问月鼎比了个手势,手忙脚乱地跑入夜色之中。
....接下来,还有齐改。
齐改半日没联系他,他答应过齐改,就得去找他。
得益于齐改也在尝试着联系他,问月鼎没费多大力气,就联系上了这个幸运的倒霉鬼。
“问月鼎!!!”
听到他的声音,齐改像是看到菩萨降临。
“可算找到你了,我一直都.....”
他险些哭出声。
“别急,说正事。”问月鼎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好好,我说,我说。”
齐改安静了片刻,顿时像是竹筒倒豆子,把自己遇到的磨难全讲出来。
他被丢到了黄境中,那幻境是个八层的墓xue。
“粟”要他们从一层到八层,在规定时间内逃出去。
齐改在第八层先是让活尸追,后面藏到个洞里,莫名其妙又被当成鬼新娘的相公,一群纸人擡着棺材要让他进去。
还是和他一起的吕囷胆子够大,把鬼新娘给拦住,两人才跌跌撞撞逃到第二层。
伤没受多少,可齐改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
“我们现在在一个鬼卦阵里。”齐改吸着鼻子,“我哪学过驭鬼的术法,你救救我!!!”
听着他精简又绘声绘色的讲解,问月鼎心头的烦闷稍微下去了些。
齐改在说书这方面,向来很有天赋。
但一想到胆子最小的齐改要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鬼怪,他难免觉得同情。
“行,把阵物、阵卦告诉我,我马上帮你看。”他安慰着齐改。
“其实你运气还挺好,他们只是吓你而已,没动真格。”
若是炎山魔族也这般就好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齐改边看阵,边悲愤地嘟囔,“你兄弟我差点就让女鬼娶...呸,嫁了!!!”
问月鼎贴心提醒:“少说两句,鬼阵需要尸体来压。”
“当心附近哪藏着尸体,被你惊诈尸。”
被问月鼎吓到,齐改哆哆嗦嗦,忙捂住嘴,废话少了许多。
问月鼎还记挂着许逐星,强行汇聚住心思,迅速帮齐改解了阵。
送走千恩万谢的齐改,问月鼎尝试着联系自己放出的纸人。
纸人跑得很快,现在已经破开四层结界,到了人族的地盘里。
估摸着不消两个时辰,它就能找到许逐星。
躺在柔软的床上,灵力消耗过度的问月鼎精疲力尽。
他前一刻还在想着要不要再用符咒,听下许逐星的声音。
下一刻,问月鼎两眼一黑,被动地合衣睡了过去。
翌日,辰时。
刚睁开眼,问月鼎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猛地坐起身。
眼睛都没睁开,他就抽出符咒,试探性地放过去些灵力。
炎山的情况特殊,他得确认许逐星方便说话,这才好开口。
“早。”许逐星的声音透着惊讶。
“这才辰时,你就起了?”
没等问月鼎回话,他抢答:“我没事,已经找到安全的地方了。”
附近的魔族太多,他没注意到,一枚脏兮兮的小纸人狼狈地躲在树叶堆里,瑟瑟发抖。
————全都是凶凶的魔,这地方一点都不安全!!
它揉了揉没有眼睛的脸,反复确认着许逐星脚边上只剩下半截的是活人,而不是稻草人。
不管是幻境生成的魔族,还是修士变的魔族,投向许逐星的目光都充满了恐惧。
魔族的自愈能力很好,可这少年未免太吓人。
小腹被捅了一刀,像是完全觉察不到痛,转眼就成了没事人。
许逐星没杀过做任务的修士,可杀起幻境中魔那心狠手辣的疯魔模样,还是把修士们吓得够呛。
“....当真?”问月鼎狐疑。
“当然。”浑身被染暗红的许逐星随意坐在块岩石上,拭去脸颊上的血渍。
他双腿交叠。
“你听,我旁边多安静。”
说着,他环视四周。
吓得附近的魔纷纷后退。
许逐星似笑非笑,擡起食指横到唇边缓缓划过,做了个噤声手势。
“是吧?”面对问月鼎时,他的声音又明媚了许多。
同问月鼎又说了两句,他把符咒擦了擦,小心收回。
鲜血糊在他的卷发上,凝成黏糊糊的块。
太久没体验过浑身是血的感觉,许逐星一时居然有些不习惯。
他其实有两块问月鼎给的手帕,但不太舍得用。
“还打不打?”
许逐星数着身边死者留给他的,琳琅满目武器,算着地上这魔是第几个。
和问月鼎待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之前是什么货色。
管这群魔族有多少花里胡哨的理由,反正拦着他和问月鼎,就都得死。
“问你们话呢,打不打?”
面对这些毫无理智的魔,许逐星的声音染了暴躁:“脑子里面和杏核一样光溜溜,灵脉没了就知道窝里横,横完就滚去别的地方当蛀虫。”
“你们爹妈没教过你们干正事?”
昨晚还在发疯的魔顿时不敢吱声。
“还有你们。”许逐星居高临下,冷冷看向瑟缩成一团,化魔的修士。
“是当了半天魔,真把自己当成孙子,开始内讧了?”
闻言,不少修士羞愧又恐惧地低下头。
他们多数是仙家少爷,突然身上有了魔性,一时实在是很难控制住。
这里头半数人的修为都高过许逐星,却没几个人真敢和他硬碰硬。
只有那神秘的绿眸红鬼面,躲在树后,若有所思。
“能干正事就干,不能干就早点滚。”
小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许逐星小声骂了句。
“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就都和我走。”
“等出了炎山,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走了两步,他威胁着宛如小鸡崽的修士们。
他背后,被问月鼎夺舍的纸人呆呆地站着,四肢僵硬。
一阵风过。
它被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