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寂静了,血腥味散去,杀伐声渐远。
只有枳榕还在抽条疯长,急着成为独当一面的参天巨木。
“我的母亲,她究竟为何而死?”
问月鼎的声调发着颤。
他一开始想问的问题,其实只有这一个。
他永远忘不了她临终前的眼神,也记得父亲他们的沉默。
在暄城时他骗了弟弟,他其实也放不下她的死。
长辈们不愿说,他就在路上自己查。
“你的母亲....”
白泽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轻叹:“的确不是正常陨落,不为任何人,是为大义而死。”
“关于她的事,你在路上自然会得到解答,我说不得。”
“....好,多谢前辈。”
“天修各处的灵脉是不是必然枯竭,我的家人、宗门,当真必须经历劫难?”
稳了稳心神,问月鼎接着问。
这是另一件他关心的事,也是他出发的理由。
“合久必分,盛极必衰。”这回,白泽倒是答得轻松。
“但正如你能阻止青屏灵脉枯竭,我看到了,你也能阻止你和你在意之人的苦难。”
“但这一切,都要代价,就如我付出半只角一般的代价。”她微微沉声。
“就看你愿不愿意。”
.....
“还有吗?”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白泽耐心地提醒问月鼎:“虽然我们说话的时间不长,可外边已经过了三日半。”
“你的时间不多了。”
枳榕树下,白衣修士显得无比渺小。
“为何是我?”
他垂着眸,最后一次轻声开口。
这是他心血来潮的问题,也是问月鼎一直以来的困惑。
有天多修士有天分,思进取,品行正,他凭什么被天道选中。
“很简单,因为你值得,也只能是你。”
白泽笑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碍于时候不对,没法再说下去。
“多谢您,我没有疑问了。”
虽然这第三个问题,白泽答了约等于没答,但问月鼎还是认真和她道谢。
“我再提醒你一件事。”白泽的声音正在变弱,语调却严肃起来。
“关于你的同路人。”
“我算到了,他生性不坏,可他很难和你相处的来。”
“你们是难容的水火,他无法理解你,你也无法掌控他本能里的暴戾和冲动。”
“多谢前辈提醒。”问月鼎不卑不亢。
“可他是他自己,我不需要掌控他。”
“你既然不担心,我也就不再多说,省得惹人烦。”
白泽淡笑,声音飘散在风里。
他们说话的功夫,枳榕已经结出甘甜的果实,四周弥漫着芬芳的香气。
“月鼎,真是个好名字。”
四周场景虚化,白泽角在他手中静静发这微光。
“天地为鼎....众生烹于其中,以身祭道,求仙求神。”
“有月皎洁,在鼎前,书写之时,月悬于鼎上。”
她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在临行之前,殷切叮嘱家中小辈。
”愿你跳出宿命的因果,孩子。”
问月鼎感觉到了很淡的悲伤,那是白泽角传递给他的情绪。
柑橘的香气消散。
视线重新清晰,问月鼎清楚地看到,天上悬挂着一轮月。
不是他进幻境时看到的那一轮,而是四日之后的缺月。
他回到了树洞之外的世界。
外面的温度比他进去时又热了些,他脚边的扶桑根已经隐约开始冒出火星子,周围的火灵力强盛。
“恩人出来了!”
妖族们原本被热得萎靡不振,看到问月鼎,纷纷精神过来。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万年白泽角上,妖族们欢呼着,兴奋地打量着,只有许逐星,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担忧。
问月鼎看着在笑,实际上在失神。
四目相对,问月鼎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祭祀的行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树上已经被挂满了藤蔓编成的树枝。
“怎么,不放心?”许逐星想让他开心些,声音扬得很高。
“这藤蔓是我盯着做的,出不了猫腻。”
“还有我。”阳生也故作神秘,“我一直都守着妹妹,附近没来过奇怪的人,保证仪式安全。”
问月鼎不语,脑海里盘旋着白泽的提醒。
.....仍然有无数私欲会阻止他修复灵脉,让他寒心。
她所说的私欲,究竟为何?
视线落在地上藤筐中满当当的绿色晶体上。
和普通的焦炭不同,富含木灵力的枳榕木炭在清洗过后,会呈现出凝聚成团的绿色絮状晶体。
说是木炭,这其实算得上灵脉的碎片,价值极其高,不仅能够补修为,还能治病,放在外头的拍行里,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但为了增加枳榕复生的概率,他们必须将能搜刮到的所有碎片归还给灵脉。
问月鼎脑中灵光一现。
他走到筐前,闭目感知着筐中的灵力。
很纯净,没混入什么奇怪的玩意。
“祭司他们在负责找碎片,我气感不佳,就没插手。”许逐星好奇,“是有哪里不对?”
众目睽睽下,问月鼎拿起一块碎片。
吓得族长想要阻止,却又不敢上前。
“太少了。”良久,记住碎片灵力波动的问月鼎将碎片放回。
他脸色渐冷:“灵木损毁严重,一寸寸搜刮,不该只找到这点。”
问月鼎的视线扫过妖族,观察着阿梭翻译他的话之后,妖族们脸上的表情。
他在某几位的面部捕捉到了慌乱。
“你担心有妖私藏?”
许逐星利落地和问月底唱双簧:“这简单,查查不就知道了?”
“岂有此理!”
寒蝉的脸色变得严肃:“少一块碎片,就少一份让灵木复苏的希望。”
“私藏木炭,是不给自己留活路,查,都给我彻查!”
“若您不介意,我愿意帮忙。”
问月鼎似笑非笑和一黄鼠狼妖对上视线,对方仓促地别开眼。
一刻钟后。
许逐星转着刀,依照问月鼎的指示划开枕头。
里面果真安安静静躺着枚半个指甲盖大的碎片。
他将碎片拿出来,给围观的妖族展示,全场一阵哗然。
有妖惊叹:“问公子这么厉害呢....这么小的碎片藏枕头里都能找着。”
“还好我老实,不敢乱动碎片,嘿嘿。”
有妖庆幸。
自然也有妖害怕:“我,我还有事,先回家一趟。”
“族长饶命,族长饶命!!”
黄鼠狼吓得跪在了地上,抖若筛糠:“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钱迷了眼。”
“你个丧良心的玩意!”
寒蝉气得发抖,问月鼎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转过身,他平静地看着后面乌泱泱的妖族:“青屏山的灵脉,原本与我就无关。”
“我是愿意帮忙,但也不希望谁来影响我做事。”他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明日黄昏将要祭祀,今晚我会摆一只藤筐在树下,藤筐施过术法,只进不出。”
“凡是私藏枳榕炭的,都在今晚投进去,自觉和族长请罪,我便不纠结你们的过错。”
“否则.....”他微微眯起眼,提高声调。
“若是明日还让我查出来,我一定会把我请来的白泽角再请回去。”
听他要把白泽角请回去,妖族们才真的开始害怕。
他们偷藏碎片,就存着就碎片这么多这么散,自己拿点也不影响的侥幸心理。
可要是白泽角回去,一切都没得谈了。
“太帅了,哥们!”
后面的阳生像是拍灰的鸡毛掸子一样,激动地鼓掌,金色的眼睛中满是赞许。
他自来熟得很,莫名其妙就把问月鼎当了朋友。
“喂。”许逐星抱着臂,不爽地看着他。
他坏心眼地提醒金乌:“白泽角要是真还回去,你妹妹怎么办。”
真不懂阳生在燃什么。
“对哦!”被他一说,阳生醍醐灌顶,急得头发又烧起来一块,“不行,我得去再找找有没有遗漏的枳榕炭。”
“许逐星。”
问月鼎把一切尽收眼底,无奈摇了摇头。
“走。”
看着是关心人,但铁定安着恶作剧的坏心思。
瞧见阳生急吼吼跑开,不再一口一个兄弟哥们,许逐星没来由地觉得胸口气顺了。
他压着上扬的嘴角,乐颠颠跟在问月鼎后边。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