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一统天下的帝王 > 第4章 邯郸儒馆的壁中藏书案

第4章 邯郸儒馆的壁中藏书案(1 / 2)

>**咸阳宫偏殿的冰鉴散发着寒气,却压不住嬴政眉宇间的阴鸷。**

>李斯新呈的奏报在案几上摊开,邯郸儒馆的暗流被黑冰台锐利的目光刺穿。

>那些本该化为灰烬的竹简,竟在故赵之地的墙壁夹层里继续呼吸。

>他指尖缓缓抚过腰间佩玉,冰凉的触感下,是记忆里邯郸冬日刺骨的寒风与屈辱。

>“壁中藏书?”低沉的声音在空旷殿宇内激起回响,如同金戈相击,“那便掘地三尺,让那些字句……永远封进土里。”

>他猛地攥紧玉璧,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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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深阔的偏殿里,四角的青铜冰鉴无声吞吐着寒气。时值盛夏,殿内却弥漫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阴冷。巨大的窗牖悬着细密的竹帘,将外面白晃晃的日头筛成无数破碎的光斑,摇曳着投在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玄色地砖上。空气凝滞,唯有冰鉴内冰块悄然融化的细微滴答声,以及嬴政手中那卷沉重简牍被缓缓展开时,竹片摩擦发出的沙哑低吟。

丞相李斯垂手立于丹墀之下,宽大的黑色深衣袍袖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墨块。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被朝服下摆遮盖了一半的云头履尖上,仿佛在数着上面繁复的云纹。殿内侍立的宦者与郎官们更是屏息凝神,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

嬴政的视线,一寸寸扫过简牍上由黑冰台密探以最精炼的小篆呈报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刺入他的眼底。

“……邯郸郡守报,遵陛下焚书诏令,郡内官、私所藏《诗》、《书》、百家语,已悉数收缴焚毁于市。然……黑冰台密查,邯郸城内‘明德儒馆’,馆主淳于越同门师弟公孙忌,阳奉阴违。其馆舍西壁夹层之内,暗藏禁书百余卷,多为《尚书》、《诗经》残篇,间有邹衍《终始》、孔门《论语》诸册,尤以荀卿手录《劝学》孤本为甚……”

“壁中藏书?”嬴政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明显的怒意,却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在空旷高敞的殿宇四壁撞出轻微的回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将手中的简牍随意丢在面前的紫檀木大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案上堆叠如山的其他奏疏被震得微微晃动。嬴政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冰,越过案几,落在李斯身上。

“丞相,朕记得,那焚书的诏令,字字句句,皆由你亲自拟定,颁行天下,令黔首咸知。”他身体微微前倾,宽阔的肩膀在玄色十二章纹的帝王常服下绷出凌厉的线条,冕旒垂下的玉珠在他额前投下晃动的阴影,遮住了部分眼神,只余下迫人的威压,“‘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这诏令,莫非是儿戏?是朕的刀……不够快?还是邯郸的墙……够厚?”

李斯心头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立刻躬身,额头几乎要触及冰冷的地砖:“陛下息怒!臣万死!诏令煌煌,天威如日,岂容宵小亵渎?邯郸郡守失察,郡尉、监御史亦有督察不力之罪!臣已命御史大夫冯劫遣得力干员星夜兼程,驰赴邯郸彻查!掘地三尺,必令此等悖逆之徒伏法,使禁简化为齑粉!”

“掘地三尺?”嬴政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并未让李斯起身,目光反而越过了他,投向殿外那片被竹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宫阙的重重阻隔,看到了遥远的北方那座他既熟悉又憎恶的城池——邯郸。

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悬挂的蟠龙玉佩,那温润的触感,非但未能平息心绪,反而勾起了记忆深处更刺骨的寒。那是邯郸的冬日,凛冽如刀的北风,冻得发青的指尖,残破漏风的质子府邸,赵人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母亲惊恐的泪眼,还有那一次次在暗巷里仓惶奔逃时,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的窒息感……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屈辱与冰冷,此刻被这“壁中藏书”四个字,粗暴地撕开了血痂。

“朕的故地……邯郸。”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只有近前的李斯能勉强听清,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总有些人,以为隔着千山万水,躲在故纸堆里,便能躲过朕的法度,藏下那些蛊惑人心、离析朕江山的毒草!”他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之色,手背上青筋虬结。“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每一寸土地,都在朕的目光之下!每一堵墙,都挡不住朕的意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在殿内轰然炸响:“传旨邯郸郡守、郡尉、监御史!即刻率郡兵,围‘明德儒馆’!黑冰台协办!给朕破壁!取书!凡馆内儒生、仆役,一体擒拿!主犯公孙忌……处以车裂!其家眷,没入官奴!其余涉案儒生,黥面,发配骊山修陵!郡守、郡尉、监御史渎职懈怠,就地免职,押解回咸阳,交廷尉府议罪!”

“唯!”李斯心头剧震,伏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车裂之刑!陛下已有多年未用此等酷烈之刑了!足见其怒火之炽!

“还有,”嬴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传诏各郡县,再行申明焚书令!凡有隐匿禁书者,无论官民,无论藏于壁中、地下、夹墙、暗室……一经查实,主犯腰斩,弃市!族中男子戍边,女子没为官婢!邻里知情不报者,连坐!朕倒要看看,是那些破竹简金贵,还是他们的颈上人头、阖族性命金贵!”

李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忙应诺:“臣遵旨!即刻拟诏,六百里加急,通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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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城西,“明德儒馆”的院落沉浸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里。白日里学童们稚嫩的诵读声早已消散,偌大的庭院只闻夏虫在草丛深处单调的嘶鸣。月光惨白,如同冰冷的银霜,泼洒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映照着廊下几株老槐树扭曲婆娑的暗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馆主公孙忌,一个身形清瘦、胡须花白的老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葛布深衣,独自一人跪坐在西厢房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身前一小片区域。他面前摊开的并非禁书,而是一卷普通的《仓颉篇》,但老人的手指却神经质地、一遍遍摩挲着面前那堵看似平整坚实的夯土墙壁。指尖传来泥土干燥粗糙的触感,仿佛能穿透墙壁,触摸到内里夹层中那些被小心藏匿、用油布反复包裹的竹简。那是他的老师、师兄们毕生的心血,是往圣的绝学,是他心中不灭的薪火。

“夫子……”一声压抑着极度惊恐的低唤在门边响起。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年轻儒生惨白的脸,那是他最信任的弟子子衿。子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外面……外面不对劲!街上……有马蹄声……好多……还有甲胄碰撞的声音!朝着……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公孙忌抚摸墙壁的手指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巨大的恐惧,但仅仅一瞬,那恐惧便被一种近乎悲壮的绝望所取代。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认命的灰败。

“终究……还是来了……”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秦法如炉……焚尽六合……岂容……几卷残简……苟存……”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因巨大的恐惧和长久跪坐而麻木,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子衿连忙抢步上前扶住他。

“夫子!快!从后院……”子衿急切地低喊。

“走?”公孙忌惨然一笑,反手紧紧抓住子衿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走不掉了……孩子……谁也走不掉了……”他猛地将子衿往门外推,“去!告诉其他人……无论发生何事……噤声!认罪!或可……保得性命……”

话音未落,前院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沉重的、包着铜皮的实木大门,在巨大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烟尘弥漫中,无数火把的光芒如同嗜血的猛兽之眼,瞬间撕破了庭院的黑暗,将整个儒馆照得亮如白昼!

“奉陛下诏令!查抄叛逆!所有人原地跪伏!违令者格杀勿论!”一个冷酷如铁的声音穿透烟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甲叶铿锵的撞击声、弓弩上弦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潮水般的秦军甲士涌入院落。他们身着玄色甲胄,头戴赤帻,手持长戟劲弩,面甲之下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睛。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着他们手中兵刃的寒光,也映照着他们脸上毫无波动的杀伐之气。整个庭院瞬间被冰戈的寒气和浓重的杀气所充斥。

子衿浑身一僵,如坠冰窟。他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温和敦厚的几位同门,试图上前理论或惊恐奔逃,立刻被如狼似虎的甲士粗暴地踹翻在地,冰冷的戟刃毫不留情地压上脖颈,森然的寒气激得皮肤瞬间起了一层栗粒。惨叫声、呵斥声、哀求声、孩童被惊醒的尖锐啼哭声……瞬间打破了死寂,却又被更沉重的兵戈之声和甲士冷酷的呵斥所淹没。

“搜!”郡尉按剑立于庭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院落,厉声下令,“重点查勘房舍墙壁、地板!凡有夹层、暗格,即刻破开!片简不留!”

“喏!”如雷的应诺声中,一群身着更为精悍的黑色劲装、腰佩短剑与铜锤、面覆黑巾、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黑冰台秘卒,如同鬼魅般越众而出。他们行动迅捷无声,分工明确,直扑各处房舍。其中一队,在为首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眼神锐利如刀的汉子带领下,目标明确地冲向西厢房!

“砰!”西厢房的木门被魁梧汉子一脚踹得粉碎!

公孙忌在门被踹开的刹那,身体猛地一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挣脱了子衿的搀扶,踉跄着挡在了那堵藏有竹简的墙壁前。他张开双臂,枯瘦的身躯在如林的甲士和黑冰台秘卒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而可笑,却又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此……此乃圣人遗泽!尔等……尔等岂敢……啊!”他嘶哑的怒吼尚未说完,便被那魁梧的黑冰台头领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搡开。老人如同断线的枯叶,重重摔倒在地,额头撞在冰冷的砖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聒噪!”头领看也不看他,冷冽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墙壁上飞快扫视。他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屈起指节,在夯土墙面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笃、笃、笃……笃笃、笃……”声音时而沉闷,时而显出微妙的空响。突然,他敲击的动作在墙面靠下一处停住,反复敲击了几下,那声音明显异于别处,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就是这里!”头领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犹豫地取下腰间沉重的铜锤,抡圆了臂膀!

“咚——!哗啦——!”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撕裂了空气!铜锤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夯土墙上!尘土、碎土块如同爆炸般四溅!坚硬的夯土墙在重击下,如同酥脆的饼子般,瞬间被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一股混杂着陈旧尘土、桐油和淡淡竹木清香的气息猛地从破口处涌出,弥漫开来。

豁口之内,赫然是一个精心构筑的夹层!里面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码放着成捆成捆的竹简!外面都用厚厚的油布包裹着,显然是为了防潮防蠹。

“找到了!”黑冰台头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身后的秘卒立刻上前,动作粗暴而熟练地开始将那些包裹着油布的竹简一捆捆从夹层中拖拽出来,随意地丢在布满尘土的砖地上。

“不……不能啊……”公孙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满脸是血,老泪混着血水纵横而下。他扑向那些被拖出来的竹简,试图用身体护住它们,“求求你们……这些都是……都是……”

一名甲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肋下,将他踢得翻滚出去,痛苦地蜷缩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花白的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