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太和殿玉磬三鸣,震彻云霄。萧燊冠缀九旒,玄色常服绣东宫徽记,踏上太和殿丹陛时,靴底碾过阶石细纹——那纹路里,似仍浸着谢渊当年溅落的血痕,经冬不凝,历春不褪。御座之上,父皇萧桓垂裳而坐,龙首衔珠垂旒遮其半面,萧燊侍立榻侧,眸中既有东宫储君的锐光,亦藏着承继重任的沉凝。
丹陛列卿,朝服映日如璧。萧桓斜倚于御座侧的软榻,锦被覆身仍掩不住形销骨立,内侍执金杖撑其肩,方能勉强视物。当百官行至殿中躬身行礼,齐呼“陛下圣安,殿下安康”时,他枯瘦的手攥紧了膝上的《民本策》,纸页被指爪掐出细纹——那是谢渊的遗作,当年他亲书“妖言惑主”的朱批旁,已被萧燊补题“忠肃遗珍”四字,墨迹沉厚如铁。
“父皇,”萧燊趋步至软榻前,声如钟磬,“近日朝臣多有奏请,言谢太保忠魂未安,儿臣拟请旨追赠其为‘辅国忠肃公’,入祀忠烈祠,与开国功臣同享香火。”
萧桓喉间滚过一声低笑,药气混着叹惋溢出:“汝终是懂了——朕当年赐他鸩酒,非恨其忠,实恨其权盛难制;今汝追他荣宠,非仅慰其魂,实慰天下士子之心。这《民本策》,朕读了十年,始知‘民为邦本’四字,比权术更重千钧。”他抬手抚过萧燊的冠冕,指腹触到冰凉的旒珠,“谢渊守西北,鞑靼不敢南;疏漕渠,江南无饥年。他的血,沃的是大吴的棠荫,不是朕的权柄——这才是该传的‘薪’。”
殿外日光骤盛,穿窗而入,落在谢渊的旧物——那枚青铜兵符上。兵符置于御案一侧,曾随谢渊平西南、镇西北,如今父皇特许萧燊执掌,触手仍留着沙场的余温。萧桓望着兵符,忽忆起谢渊临刑前的目光,那般澄澈而执拗,直刺帝王心魄:“彼死之日,掷此符于阶下,言‘兵符护民,非护君权’。朕当年怒其悖逆,今方知,这才是社稷之福。你既掌此符,便要记着这话。”
萧燊握紧兵符,指节泛白:“儿臣知父皇深意。传薪非传权术,乃传‘守民’之心——谢太保的漕渠要疏,农桑要兴;他提拔的寒门士子要重,遗策要行。这东宫之位,承的是天下,不是私器。”
萧桓颔首,枯眼望向殿外。檐角的日晷影移,恰指“午时”,那是当年谢渊血溅紫宸的时辰,亦是今日新帝承天的时刻。“朕以权术安一时,汝以忠贤安万世——这薪,传对了。”他咳了两声,却笑得释然,“谢渊的魂,不在牌位上,在你扶起的寒门士子里,在你疏浚的漕渠水里,在这大吴的每一寸棠荫下。”
百官的应答声再次涌起,与殿外的铜铃交响。萧燊躬身退至列中,目光掠过御案上兵符、遗策与玉玺,日光镀上金边。他望着阶下如林的朝笏,忽然明白“御极传薪”的真意:储君承业,传的是权柄,更是忠魂;守的是东宫,更是民心。谢渊的血未凉,萧桓的谋未竭,而他的承继之路,才刚刚开篇。
寒竹
寒云漠漠绕篁林,劲节修筠对素心。
瘦影凌霜枝抱雪,贞姿映月叶鸣琴。
风摇翠玉惊残梦,露浥清阴念旧襟。
每望此君思俊骨,高标长立岁华侵。
隆冬的养心殿,药气与龙涎香缠黏在一起,比往年更显沉郁。萧桓半卧在铺着貂绒的软榻上,枯瘦的手指按在冰凉的鎏金镇纸上,缓缓将摊开的《西北边防图》往萧燊面前推了推。烛火被穿堂风掠得轻轻一跳,恰好照亮图上“雁门关”三字旁那行淡得近乎模糊的朱批——是谢渊的笔迹,笔锋如剑,仍透着当年戍边时的凛冽风骨。“这图你每日要细看,”萧桓的声音裹着病气,却依旧沉稳如磐,“守边的事,满朝文武没人比蒙傲更懂。明日卯时让他入殿,你亲自听他讲烽火台的布防,连了望口的朝向、堡寨的储粮数都要记牢。”
萧燊刚颔首应下,殿外便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如寒玉击石。大将军蒙傲一身玄色锦袍踏雪而入,肩甲上沾着的霜花尚未消融,进门时特意顿了顿脚步,怕带起的风雪扰了圣驾。他单膝跪地,甲胄与金砖相触的声响震得殿角铜铃轻颤,声如洪钟:“陛下,西北烽火台已按谢太保旧图增筑十二座,每座台堡都夯土灌铁,可抗暴雪。赵烈参将守关三年,鞑靼探子连边墙的草都不敢碰,上个月还生擒了两名越界的小校。”提及谢渊,蒙傲虎目微微泛红——那位曾在雪夜教他“兵是护民的盾,不是争权的刀”的太保,虽已长眠雁门关下,却仍以一纸遗策护着大吴的万里疆土。
“你总领军政,节制诸路兵马,京营禁军半数都听你调遣,”萧桓看向蒙傲,目光在他鬓角的霜色上停了停,又转眸盯紧萧燊,眼神陡然锐利,“燊儿将来要掌这江山,第一件事便是信武将、固边防。当年谢渊掌兵部时,九边军饷按月足额发放,冬衣都是加厚的狐裘,你要学他这份体恤——蒙傲要粮,户部不能以‘库银未到’推诿;要将,吏部得三日内办妥调令,不许拖沓。”这话刚落,殿外便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尚书令楚崇澜捧着新政章程求见——他总领的尚书省,正是协调军政民政的中枢,新政推行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他的统筹。
楚崇澜一身青素袍服,衬得面如冠玉,进门时袍角扫过门槛,没有半分声响,尽显文臣风骨。他将装订整齐的新政章程双手呈给萧桓,目光扫过侍立的萧燊时,微微颔首示意:“陛下,盐铁改革已逾半年,周霖尚书刚递来账册,江南盐税较去年增了五成,连偏远州县的盐价都降了三成;选贤令推行后,沈敬之大人已甄别寒门贤才百余人,其中有通水利的江澈,善理财的王砚,皆按谢太保‘不拘出身、唯才是举’的遗训安置妥当。”萧桓逐页翻看章程,指尖抚过“中书省草拟、门下省审核”的鲜红落款,点头道:“孟承绪的笔锋严谨,拟定的政令从无歧义;纪云舟的眼利,能挑出章程里最细微的疏漏,这二人缺一不可。”
萧燊接过章程,指尖抚过“楚崇澜”“沈敬之”“周霖”等熟悉的名字,忽然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这些正一品、从一品的重臣,有武将、有文臣、有理财能手,正是父亲为他铺就的江山梁柱。萧桓似看穿他的心思,捂着唇轻轻咳了两声,内侍连忙递上温水,他漱了口才道:“明日朝会,你代朕主持。让蒙傲先讲边防,再让楚崇澜奏报新政,最后议一议海晨的授官之事——朕要看看,我的儿子能不能接得住这大吴的枢要,能不能镇住这满朝文武。”萧燊躬身应下,垂首时瞥见父亲袖口露出的手腕,枯瘦如柴,忽觉肩上的担子虽沉,却已有了清晰的着力之处。
太和殿的金砖被晨光映得发亮,如铺了一地碎金。萧燊站在龙椅侧阶,一身亲王蟒袍衬得他身姿挺拔,这是他第一次代父主持朝会。阶下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玄色、青色、绯色的朝袍层层铺开,如一幅规整的朝堂画卷,正一品的蒙傲与楚崇澜立在最前,一个甲胄威严,一个袍服儒雅,构成朝堂的坚实底色。萧燊攥紧手中的象牙笏板,笏面的温润触感让他稍稍安心,耳边又响起父亲昨夜的叮嘱:“朝会不是摆样子,是听人心、掌权衡——谁真心办事,谁敷衍塞责,都要听出来、记下来。”
蒙傲出列时,甲叶碰撞声震得殿角铜铃轻响,打破了朝堂的寂静:“启禀殿下,西北鞑靼可汗遣使者入京,愿以三千匹战马换取江南丝绸与茶叶。臣已与兵部秦昭尚书拟定互市章程,其中明确规定,凡三岁以下弱马、伤马,一概拒收;战马需由军兽医官逐一查验,合格后方能入营。”萧燊看向阶下的兵部尚书秦昭,见他身着绯色朝袍,郑重颔首附和,便抬声道:“赵烈参将守关三年,筑台御敌有功,蒙将军可有举荐?”蒙傲眼中一亮,高声答道:“殿下明鉴!赵烈按谢太保旧图筑烽火台,曾以百人击退鞑靼三百骑兵,臣请升其为正三品副总兵,仍守雁门关,以安边将之心。”
蒙傲退下后,楚崇澜随即出列,双手呈上一本蓝布封皮的贤才册:“殿下,吏部沈敬之大人举荐探花海晨。此子出身江南寒门,其父曾受谢太保资助才得入仕,如今他编修的《谢忠肃公全传》初稿已成,不仅梳理了谢太保的遗策,还查核出魏党旧案的三条关键证据。沈大人言,海晨忠直敢言,正合选贤令主旨,可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专司修订魏党罪录。”话音刚落,吏部右侍郎陆文渊便出列补充,声音沉稳:“臣已派专人核查海晨品行,其在江南时曾拒绝地方豪强的重金拉拢,坚持揭发粮商囤粮之事,忠直可嘉,绝无攀附之嫌。”
萧燊听后心中赞许,正欲开口准奏,门下省侍中纪云舟忽然出列,手持一卷封驳奏疏,青袍在晨光中猎猎作响:“殿下三思!海晨虽贤,然其刚入仕途,资历尚浅。按《选贤配套细则》,正七品及以上官职需经中书省草拟任职诏令、门下省审核合规性两道程序,如今孟承绪大人的拟诏尚未呈递,此时仓促授官,不合规制,恐落人口实。”他话音刚落,站在文官队列中的中书令孟承绪连忙出列致歉,躬身道:“臣因修订盐铁续令,涉及江南十州盐场划分,事务繁杂,耽搁了拟诏,今日午时前定当呈递殿下。”
朝会散后,萧燊留楚崇澜与纪云舟入养心殿复命。萧桓听他复述完朝会经过,靠在软榻上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病后的疲惫却格外通透:“纪云舟的封驳,比楚崇澜的推行更重要——律法是江山的筋骨,筋骨乱了,江山便要塌。”他看向萧燊,目光灼灼:“你今日主动问起赵烈的举荐,是记着蒙傲的军功,也记着边防的重要;留他们二人问话,是懂了协调三省权责,不让政令出偏差。明日让海晨入殿,朕要亲自考他《民本策》,看看这谢渊的‘传人’,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萧燊躬身应下,起身时只觉肩上的担子虽沉,却因父亲的点拨,多了几分沉稳的底气。
户部衙署的账册堆得比人还高,周霖带着右侍郎方泽,亲自将最核心的盐铁账册呈到养心殿。账册用桑皮纸装订,边角已被反复翻阅磨得发毛,萧桓让萧燊亲手翻看,泛黄的纸页上,“盐课分户管理法”七个苍劲的大字是谢渊的手迹,旁侧是周霖用朱笔批注的明细:“推行半载,江南盐税增五成,其中两淮盐场增收最着;漕运疏通后,粮船日行百里,较去年增三成,京城粮库已储满三年之粮。”墨迹新鲜,显然是刚批注不久。
“谢太保当年力主改盐铁官营,被江南世家联名参奏,骂作‘与民争利’,”周霖声音发涩,想起当年谢渊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模样,“如今看来,他是早看透了旧制的积弊——世家垄断盐场,以十倍高价售盐给百姓,国库却只能收到三成税银,余下的都进了私囊。陛下力排众议用他的策,半年便填了国库的亏空,更让百姓吃到了平价盐,这才是真的‘藏富于民’。”方泽在旁补充,手里捧着漕运路线图:“臣已派专人疏通江南漕运河道,清除了魏党当年故意遗留的暗礁,如今粮船从苏州到京城只需十日,比往年快了近半个月,米价足足降了两成,街头百姓都念着谢太保的好,不少人家都供了他的长生牌。”
萧桓捂着唇轻轻咳了两声,内侍连忙上前为他顺气,他摆了摆手,让刘金取来那个紫檀木匣——这匣子是谢渊当年所赠,上面刻着细密的“民本”纹样,里面盛放着谢渊遗留的《财政策》孤本。“你看这里,”他指着“均税薄赋”一条,墨迹已有些洇散,“谢渊说‘税是民之血,取之有度方长久,用之有道方安邦’。周霖,河南布政使柳恒递来奏报,说他推行的新麦种亩产增三成,惠及十余万农户,户部该怎么奖?既不能寒了实干官员的心,也不能滥赏耗空国库。”周霖早有准备,躬身答道:“臣已与左侍郎秦焕商议妥当,拟免河南今年三成赋税,再从盐税增收中拨银十万两,在开封建农桑学堂,专门传授新麦种耕作技术,让更多农户受益。”
萧燊捧着账册,指尖划过“盐税增收七十万两”的数字,忽然抬头发问:“周尚书,这些增收的银子,除了充入国库、奖励能臣,可否拨一部分入贤才库?海晨昨日入殿时说,江南还有不少寒门士子因凑不齐路费,错过了今年的院试,实在可惜。”周霖眼中闪过赞许,连忙答道:“殿下仁心,正合谢太保‘养贤重才’之意。臣已与徐英阁老核算过,盐税增收中可拨七十万两入贤才库,由陆文渊侍郎统筹管理,不仅供士子读书赶考,还为他们在京城设了‘贤才馆’,管食宿、请先生,绝不让真才实学因贫困被埋没。”萧桓点头称是,语气感慨:“既恤民又养贤,让百姓安居,让贤才出头,这才是谢渊要的‘民本’,也是我大吴的根基。”
正说着,内阁阁老徐英匆匆入殿,手里捧着广东布政使韩瑾的急奏,面色凝重:“陛下,广东布政使韩瑾奏报,南疆土司首领遣子入京,求购盐铁器具,愿以苏木、象牙等特产交换,诚意颇足。但他们拟的合约中有一条‘盐铁不限量供应’,臣觉得不妥——盐是民生根本,铁是军防利器,若不限量,恐被土司囤积,日后生乱。”萧桓看向萧燊,眼神带着考验:“你刚管过财政,说说你的看法。”萧燊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答道:“盐铁是战略物资,绝不可放任自流。可由兵部、户部联署回复,先核定该土司辖地的人口与耕地数,按‘民需定量、军器管控’的原则,限定每年盐铁交易量,同时派兵部主事赴南疆监督,确保盐铁不流入乱民之手。”萧桓笑了,眼中满是欣慰:“懂得联署制衡,兼顾安抚与防范,长进了。”
西北急报送到养心殿时,萧燊正在偏殿研读谢渊的《边防十策》。急报用火漆封口,上面印着雁门关的军印,墨迹还带着塞北的寒气。赵烈在信中写得详实:鞑靼小股骑兵趁夜越界试探,被烽火台守军及时发现,守军按《边防十策》中“鸣炮示警、两翼包抄”的战术,未伤一兵一卒便将其击退;新筑的堡寨已投入使用,粮草由兵部右侍郎裴衍调度,每座堡寨都储足了半年的粮草与御寒衣物,供应充足无虞。信末还附了一张手绘的堡寨草图,萧燊对比《边防十策》中的图示,发现堡寨的了望口朝向、箭楼位置分毫不差,连马厩的通风设计都一模一样。
蒙傲接到传召即刻入殿,萧燊已将急报与草图在案上摆好,见他进来便起身相迎:“将军快来看,谢太保的堡寨图纸果然管用。”他指着草图上的了望口,语气难掩钦佩:“这里比旧堡的了望口抬高了三尺,还加了琉璃窗挡风避雪,能多望出三里地,鞑靼的动静一览无余,再也藏不住踪迹。”蒙傲俯身细看,目光落在草图角落“依谢太保旧制”的小字上,眼眶微微发热。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制调兵符,符上刻着“忠肃”二字,是谢渊当年的信物:“这是谢太保当年镇守西北时的调兵符,臣一直带在身边。他常说‘兵是护民的盾,不是争权的刀’,如今赵烈守关,臣把这符交给了他,既是信物,也是警醒。”
萧桓在软榻上听得真切,让蒙傲细说边防部署。蒙傲直起身,语速沉稳地禀报:“臣已令兵部秦昭尚书增派禁军副将林锐率三千京营驰援西北,林锐是武将遗孤,武试时力压群雄,技惊四座,更重要的是他忠心可靠,绝不会私通外敌;陕西按察使董闻已在边地设了专门的司法署,专治军民纠纷,避免因小摩擦引发边患;工部冯衍尚书派来的工匠都是老手,正按谢太保‘夯土灌铁、石灰勾缝’的法子加固烽火台,别说暴雪,就是强震也能抗住。”他顿了顿,补充道:“臣每月都与赵烈通书信,他说边地将士都在学《边防十策》,连新兵都知道‘守边先守民’的道理,不少将士还在营中供了谢太保的牌位。”
“朕当年下旨斩谢渊,蒙将军心里是不是怨朕?”萧桓忽然发问,声音轻得像落雪,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燃烧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蒙傲身子一僵,随即躬身答道:“臣当年确实恨过,甚至想提兵回京问个明白。但后来看到谢太保的遗策被一一推行,看到西北边境安稳无虞,看到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臣懂了——陛下是帝王,要顾全大吴全局,不能只念一人之忠。谢太保若在,以他的忠烈,定会明白陛下的苦心,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萧燊走上前,轻轻握住蒙傲的手,这双握了半辈子兵器的手满是老茧,指关节上还有陈年的伤疤:“将军,将来西北的防务,还要靠您多教我。父亲常说,边防是江山的屏障,您就是这屏障上最坚实的基石。”
蒙傲离开后,萧桓让内侍扶自己坐直些,对萧燊说:“蒙傲是忠臣,也是良师,他懂兵事更懂人心,你要多向他请教。你下月代朕去西北犒劳守军,亲自去看看那些烽火台,摸摸堡寨的夯土墙,听听赵烈和将士们的想法——治国不能只在朝堂上听汇报,要亲自走到百姓和将士中间,才能知道政令好不好用,军民需不需要。”他将《边防十策》郑重地递给萧燊,封面已有些磨损,是他这些年反复翻看的痕迹:“谢渊的血没白流,他的策就是大吴的边防。你要记住,守边不是守城墙,是守百姓的安稳,守将士的军心,这才是真正的‘固国’。”萧燊双手接过书,只觉书页间的墨迹都带着千钧重量。
刑部尚书郑衡带着“江南十才子案”的卷宗入殿时,萧燊正在偏殿研读杨璞阁老修订的《大吴律》。卷宗用牛皮纸封装,封条上的“三法司”印鉴鲜红醒目,封面已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显然是从江南加急送来的。郑衡将卷宗放在案上,声音沉重:“殿下,‘江南十才子案’是魏党当年为打压江南文人故意构陷的冤案,卷宗里是当年的供词与物证,您看这供词,墨迹歪斜潦草,还有多处涂改,显然是屈打成招的结果。如今当年主审的魏党官员已伏法,涉案的狱卒也都招认了刑讯逼供的实情,臣请为十才子平反昭雪,恢复他们的名誉与功名。”
“平反是必须的,但不能急功近利。”萧桓接过卷宗,翻到最后一页,大理寺卿卫诵的复核意见写得清晰:“证据不足,刑讯逼供痕迹明显,疑为冤案”,墨迹公正有力。“这案子牵连甚广,涉案的不仅有魏党余孽,还有不少江南士族牵涉其中。若仓促下旨平反,恐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说成是‘打压江南士族’的借口,反而引发动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重臣:“三法司需联署奏疏,由郑尚书主审,重新核查所有证据;卫卿负责复核,确保无一丝错漏;虞谦都御史派专人督查整个过程,不许任何人插手干预。杨璞,你修订的《大吴律》中,‘阻挠选贤’‘贪墨赈灾银’已是重罪,可再加一条‘构陷忠良’,量刑与贪墨同罪,以儆效尤。”
萧燊不解,蹙眉问道:“父皇,冤案早一日平反,冤者便能早一日昭雪,为何还要如此周折?”卫诵上前一步,躬身解释道:“殿下,司法之事,程序公正是根基。此案涉及江南十余位名士,若不按程序来,即便平反了,也会有人质疑其公正性。待三法司联署奏疏后,由中书省拟定平反诏令,门下省审核无误,再昭告天下,既能还冤者清白,又能彰显朝廷的公正无私,方能彻底服众。”一旁的刑科给事中冯谦补充道:“臣已提前复核了其中三案,找到了当年为十才子作证却被魏党打压的证人,如今他们都愿出面作证,可作为平反的突破口,确保整个过程无懈可击。”
正说着,内侍捧着浙江按察使顾彦的密折匆匆入殿,密折上还带着江南的水汽。顾彦在密折中称,苏州知府李董在任期间政绩卓着,不仅查处了贪墨赈灾银的县丞,还带领百姓兴修水利、推广新麦种,今年苏州遭遇汛期,因水渠通畅,竟未淹一亩农田,百姓为感念他的恩德,自发为他立了“德政碑”。“李董是寒门出身,当年是陆文渊侍郎在江南寻访贤才时发现的,”郑衡在旁赞道,“他在苏州任上,不避豪强,一心为民,破获贪墨赈灾银案时,顶住了地方势力的重重压力,最终将为首的县丞斩于闹市,震慑了贪腐之风,如今苏州吏治一清,百姓安居乐业。”萧桓看向萧燊,语气带着期许:“你拟一道圣旨,升李董为浙江布政使,正二品,让他主理江南民生事务,这样的实干之才,该给他们施展抱负的舞台。”